琼钩(第2/4页)
“敢问大师的灵力可以支持多久,让这人偶容貌不变?”
很久没说话的紫颜,从容的声音再度传来。
夙夜一怔,紫颜已经找到了答案,心下颇有好感,微笑道:“最多十二时辰。”
紫颜释然,夙夜的人偶并非恒久鲜活的东西,过足一天就要化成原形。如此说来,易容术倒要长久许多。
“没法子支持更多辰光?”
“我是人,不是神。”夙夜回答,“况且一句咒语对一个人偶,只有一次效用。”
紫颜听得悠然神往,若是能学点咒语,也不是坏事。这念头刚升起,夙夜冷冷地道:“我劝你一鳞半爪也不要学,灵法师不能娶妻,形同和尚。若是你学了一星半点,我少不得收你做徒弟。到时你家绝了后,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
紫颜涔涔汗下,勉强答道:“娶妻这么久远的事……”
夙夜笑得诡幻,“对于尚有可能之事,就不要说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罢。”
紫颜抬头看他。无法看透夙夜的真面目,但他的年岁应该大不到哪里去。灵法师的天地不是凡人能窥视觊觎,他好心的相劝不无道理——倘若紫颜一心想以法术求巧,在易容一道上就无法达到至高境地。
撄宁子缓缓地鼓着掌,尴尬地对夙夜道:“不知大师能否将这假人撤下?”夙夜哈哈笑道:“是我不好,叫山主为难了。”微念咒语,人偶软软地化作白笺。
姽婳凑近了对紫颜道:“我记得你会看气?”
紫颜一怔,想起初见姽婳,开玩笑说她身上无杀气,不觉一动,仔细回想夙夜咒语幻化的人偶。姽婳微笑道:“你留神看了,幻术变化出的人,并没有活人的气息。纵然它会走会动会说话,也不过是人偶。”紫颜道:“是否连你也嗅不到它的气味?”姽婳点头,“我猜以夙夜的本事,真要想在人偶身上沾染人味,未尝是件难事。”
撄宁子叫人撤了酒宴,换上茶点,众师沿阁楼窗边坐了,当中空出一大块地方。十师中以阳阿子年岁最长,他见气氛略僵,招呼身后的弟子明月,向撄宁子一拜,道:“且容我和徒弟合奏一曲,给山主和诸位解个闷如何?”
撄宁子呵呵笑道:“再好不过!每回听到大师的乐曲,我心便宁静非常。”
阳阿子从袖中摸出长笛,明月打开乐囊中的古瑟,如牵挽情人的手,乐器在抚摸下闪出釉亮的光泽。清音初起时,宛转如天与地的私语,纤纤拂弄心尖。披纱垂柳,迎风扶云,烟波细雨,红尘醉软。笛瑟合鸣,听者心境各不相同,孤寂,唏嘘,淡漠,怅惘,一个辗转,一波曲折,一段人生。
撄宁子叹息摇头,勾起无限往事,锁眉的愁意略略舒展了,旋即一个音跌落,再度拧成了结。不如意事常八九,纵吃穿不愁又何用!他黯然神伤,陷入迷糊的沉思里去。
笛声甫一作响,傅传红被诱得潸然泪下,仿佛投身于起伏的乐律中,忍不住用手蘸了茶水,在一旁的高几上描出苍茫山景。落落青山今何在?千红万绿不见人。姽婳受了音色感染,怔怔望他,忽觉这呆气的画痴流泪的模样甚是动人。
紫颜却听到了杀伐之声,硝烟的战场,血腥的杀戮,沙哑的嘶喊。绝望的脸孔一张张闪过,他闭了眼,被狰狞的面容惊得张开双目,不想再凝听乐曲里的悲哀之音。他同时疑惑,两个儒雅斯文的乐师,为何能奏出如此铿锵战乐,将心狠狠裂成了两半,才听得懂个中无言的痛。
想到这里,禁不住杀气的他打了个寒战从乐曲中醒来,瞥向夙夜。不知不觉中,他已过度在意这个灵法师的存在。
夙夜的墨袍随了乐曲缓缓飘动,是唱和或是陶醉,它就如一个活生生的人,兀自摇头晃脑宣泄自己的喜好。而夙夜漠然如山,任何波涛到了山崖前便粉身碎骨,不论悲喜,于他只是烟云。若十师里他人皆至情至性,夙夜就是无情无性的一位,亲近不得,唯有深深地敬惧。
知道紫颜在看他,夙夜一抬眼,故意与他目光相撞。紫颜没有躲开,着了魔地盯了他看,心里想着,这是必过的一道坎。夙夜轻笑,紫颜突然听到有个声音在耳边低语:“你觉出不对了?”
紫颜一个激灵,夙夜无动于衷地移开目光,散漫的面容上连五官亦不可辨。紫颜低下头,听见夙夜的传声继续说道:“你应该听出了杀气。”
紫颜微微颔首,夙夜遥遥地一笑。
“你再仔细听,阳阿子究竟想告诉我们什么。”
紫颜心下动容,环顾场内,并无特别的事发生。夙夜察觉到何样的可能?他忽然忆起自己的身份,看透人心的易容师呵,最擅长撕开人的假面,直插血肉深处。
每道细纹每个眼神,仰止中的分寸,流转间的心思,紫颜从眉梢眼角凝视过去。而桌椅陈设,庭院布局,何尝不是他须收于眼底的本相?凡细微处都可能被动过手脚,被有意无意地篡改掩饰,夙夜想说的就是这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