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4

这间囚室虽然狭小,倒也打扫得干净,而且桌上居然有一壶茶,虽然已经凉了。路习之随遇而安地在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宛南的磨茶,倒的确是好茶叶,”他自言自语着,“可惜放的时间太久,有点发霉了。”

  装着铁栏的门洞外传来秦无意的声音:“真抱歉,是我们待客不周,可是我们不像你,没有办法常备兰朔峰的青芽之类的好茶。”

  路习之嗯了一声:“清心寡欲、以严苛的磨炼来追求真道,从这一点上来说,你们还真有点像长门修会。”

  秦无意不屑地哼了一声:“长门修会算什么东西?他们追求的不过是自身的悟道,而且曲解荒神的真意,只是一帮以折磨自身为乐的蠢蛋罢了。”

  “不过,看起来你对我们还是有相当的理解啊,”他又说,“我很好奇,你还知道些什么?”

  路习之不置可否:“我告诉我的弟子们,你们是辰月教的,希望就此吓退他们,不过估计没什么用。当然我没有时间去解释,你们比辰月更加黑暗。”

  秦无意得意地笑笑:“吓退他们?你对我们的黑暗,看来了解得并不多。你先休息一晚上吧,明天,明天我会让你看一些东西。”

  路习之长叹一声:“我总是心存着侥幸啊,希望他们中间,能有那么一两个逃脱你们的毒手。你我其实都一样,本来就是在希望渺茫的侥幸之中寻求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青奚心里没有存着一丝一毫的侥幸,但在前去营救老师之前,他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老师一定会给他留下一些什么暗示性的东西。于是他连夜先回到了擎梁山,伸展的羽翼在黑暗的夜空中分外醒目,就像一道白光从天际掠过。

  果然不出他所料,山上已经空无一人,或者确切地说,没有一个活人了。虽然老师赶走了大多数弟子,还是有两个人没有离开。一向最尊崇老师的杨敬文,此刻已经成为一具死尸,倒毙在老师的屋门口。他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伤痕,但是表情痛苦无比,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胸口。蛮族人霍光的尸体距离他不远,全身布满了深深的伤口,他的手里握着一柄匕首,扎进了自己的喉咙,脸上却显得轻松惬意,仿佛是在享受着些什么。

  毫无疑问,这两个人固执地不愿意离老师而去,但事实证明这种固执并不能带来好的结果。青奚哀伤地摇摇头,走进了小屋。小屋里一片狼藉,所有的家什都被拆开、砸烂,甚至地面都被掘开了。

  “不会在这儿了,”他咕哝了一声,又钻进了弟子们的房间。这里依然被翻得乱七八糟,青奚看到自己用来炼药的坛坛罐罐都化为了碎片扔在地上,忍不住低声诅咒了一句。

  他一屁股坐到炕上,但由于很长时间无人烧柴,炕已经冷却,冰得他跳了起来。然而这一下提醒了他,他飞奔出门,向着老师经常坐着看夕阳的那块岩石跑去。

  天亮了。朝阳有气无力地爬起来,略微露了下头,又很快隐没于铅幕一般的云层后。雪花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落,在山风中狂乱地飞舞着。

  青奚手里握着那卷羊皮,好像成了一尊雕塑,任凭雪在身上堆积。过了很久,他才挪动步伐,慢慢走回那间简陋而曾经十分温暖、但如今死气沉沉的小木屋,也不管炕是否冰凉,重重地躺了下去。他把那卷从岩石下掏出来的羊皮纸攥得死死的,仿佛是要把全部的愤怒和哀伤都发泄到其中。

  与此同时,路习之和秦无意正在秋叶城中某个隐秘宅院的囚室中对面而坐。路习之刚刚小睡了片刻,精神略有恢复,不像半夜被抓来时那么糟糕。

  “看看吧,”秦无意把一张纸推到他面前,“好好看清楚,以免你还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路习之慢吞吞地将那张纸展开,眼里看到的第一行字如下:

  “男性河络,短发,深肤,左手掌心有大片烫伤。完成时间:亘时之初;完成地点:秋叶城南洗马池,完成方式:凝血之吟唱。”

路习之知道这行字说的是谁。这是岩石雷星,铁钉沃勒的哥哥,当年和沃勒一起被他收养的。和健谈——相对其他河络而言——的沃勒相比,岩石雷星人如其名,沉默得像块岩石,但一旦自己有什么事情需要弟子们去做,雷星却总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如今他死了,死于凝血之吟唱,这种阴毒的秘术可以让生物的血液凝固,从而杀死目标。在洗马池畔刺骨的寒意中,他真的像岩石一样永远的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