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掠影供偶瞥

镜里,琢身嗡嗡作鸣,黄光疾喷如怒,老君神色紧张,口里法诀也越诵越快。但就在七彩石被完全拨离地面的刹那之间,杂乱难言的暴叫怒骂,霹雳轰鸣的法宝争斗声蓦地充斥了整个空间。整个洞天诸相,粼粼似微风拂过,水纹般地涟漪轻起,分解重组,忽而清晰,忽而模糊。

老君微微一愣,正要全力催动金刚琢,眼前火光一闪,一桩金钟大小的物件挟着喷薄的九龙幻影,已劈空向他身上罩将过来。

“九龙神火罩?”

哪吒在镜外失声惊呼,五个字颤不成声,三界之中,再不会有人比他更熟悉此物的了。泪水夺眶而出,一个思念了两千年的挺拨身影,倏忽便出现在镜面之中!

老君左手拂尘急格,但神火罩来势何等迅疾?拂尘尚未抬起,罩身已端端正正地横砸在了头上。他心中一凉,正欲提法力强抗,蓦而大奇,那神火罩竟是毫不停滞,直接从他头上穿透了过去。他急回头向后看去,饶是素来镇定无比,也不禁脸色大变!

手上劲道为之一失,金钢琢顿时失控坠下。

但见神火罩烈焰怒飞,金光暴起,风雷响动,闪电急驰,机栝如鱼鳞密布,飞舞响似驱车,笔直冲向正中的盘云宝榻。榻上也与方才全然不同,祥光灼灼,瑞彩幌幌,一名玄袍男子端坐其上,只向空虚虚一点,神火罩便轰然炸裂,化作千万道碎片四下飞溅。

发觉有异的众人,齐齐顺老君的目光向后看去。在看到这男子的同时,也几乎是所有人,都被这男子的眼神吸引去了全部的心神。

那是怎样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慈悲。洞察一切,又包容一切,令天地河山都失去了原有的光彩,令日月星辰都变为空洞的虚无,去来今中,只剩下这眼神的存在,静穆威严,无始无终。但就这样的一双眼里,又隐隐有着极淡的忧郁和悲伤,似背负了所有众生的原罪,疲惫得不堪重负一般。虽仍是了无悔意,却令旁观者无由地酸楚到了极点。

“神王……伏羲!”

两声呼叫,回荡在洞天上空,一个惊骇莫名,一个悲愤凄怆。前者是老君,后者,人人都认出来了,那便是九龙神火罩的主人,大罗洞天金仙太乙真人。

一只手按在岩精之上,另一只手,向空操纵着神火罩攻去。只是全然无用,再威力宏大的法宝,在神王面前,也依旧不堪一击。太乙向来和蔼的神色已扭曲变形,如颠似狂地惨笑叫道:“轮到我了罢?伏羲神王!输便是死,死固吾份,只愿你此举至公,确是出乎存念三界的一片悲心!”

语音未落,最后一点精元也被抽离了身体,整个人顿如浮雪向火,消融蚀化,魂魄从躯壳里浮出,如被禁锢,动弹不得,转眼间已淡化无痕,消散在洞天阵法无匹的威力之下。

无数光华挟着飞舞的法器,暴雨一般地铺天盖地乱射四方,洞中宛如惨烈至极的上古战场,吼声与血色交织,地动天摇。但就在如百万天鼓乱擂狂鸣之际,“呛”地一声脆响,蓦地从诸般乱音里挣出,然后,一切音声都化诸乌有,只余淡淡的薄雾蒸腾,萦绕着遍地的残履遗物。

一片静寂里,老君茫然四顾,没有了神王,也没有了纷乱的末日景相,更没有了昔日同门们垂死的挣扎,空旷的洞天之内,除了自己,便是脱力跌坐在地的司法天神。

目光下垂,金刚琢落在自己的足边,七彩石,也坠回了原来的地面。

“……当年的……水中之影……阵法……”

是司法天神低哑得几不可辩的声音。老君皱起白眉,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只跟着重复了一遍:“阵法?”

杨戬已无余力多说,以目示视,令老君去看洞天里八十一块岩精。老君先是不解,继而一震,伸手将金刚琢收回掌内,法力贯入,又将七彩石吸离了原位。

轰轰的连珠巨响再度震动全洞,一大片赤色光芒,霰化如雾,正劈地腾起,向盘云宝榻上暴卷而去。水烟溟蒙,每一滴水气,却又锐如刀铖,闪着五金独有的锋利寒芒。

“是元始师兄的法器。”

老君喃喃低语道,他已明白了杨戬想要说出的意思。眼前的一切,并不是真实的存在,只不过收取七彩石动摇了阵法,而这心炼洞天不知何故,竟将昔年影相,如水中倒影般地全数记录了下来,阵法的影响一除,诸般幻相,便全部从头复演起来。

他本能地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就见淡黄的微芒闪过,两千年前的金刚琢也正被全力催动着,却是隐在垂及地面的大袖里。袖底几乎原样未动的岩精,正被巨大的吸力牵引得轻轻摇动,眼见便要拨地升起。

沉香望向母亲,意欲询问,三圣母微微点头,抹泪轻叹道:“水关的阵眼既是水镜,心炼洞天多少受了些影响。机缘凑巧之下,这般重演并非全不可能……”话未说完,突然一震,看着不远处,失声讶然道,“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