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谏言(第5/6页)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兵权在握,而且兵权越握越稳。

所以,东京官僚系统,也就是林景默口中的朝廷,在那位官家面前,从内到外,从本质到表皮,毫无反抗能力,真就是‘朕给你的你才能拿’。

而获鹿一战后,完全可以想象,这种强势怕是直接要延续到某位官家咽气嗝屁为之了。

唯独话又得绕回来,与此同时,官僚系统也都是一堆大活人,寻求权力以及寻求权力上的安全感更是理所当然的追求……君与臣,上与下,几千年的花活,注定理不清的。

“林尚书,你我皆是官家心腹,而你更是官家近臣出身。”张浚沉默半晌,最终点出一个事实。

“但我们也是国家重臣。”林景默平静以对。“身兼两权,就更该居安思危,早一些为官家和朝廷做思量,以免将来再出乱子。”

“能出什么乱子?”张浚还是有些不解。“白马绍兴之事,东南武林之会,不都妥当过去了吗?官家威信在此。”

“此一时彼一时也。”林景默依然从容。“张相公……当年我等随官家自八公山溯淮西行,当时我便想,当此之时,真乱世也,以后行事切不可拘于凡俗规矩,见到什么离奇非常之事也不该动摇。今日闻获鹿大胜,我同样也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这天下果然要太平了……敢问相公,乱世与平世,可以相提并论吗?之前那般行事,往后还能继续吗?”

“那该如何呢?”张浚沉默以对,同时也不免有些不安。

乱世之态,他张德远可以凭借着赵官家心腹这个身份,成为官家在朝堂与都城内的代言人,顺从官家心意来参与军事日常,以至于从容与赵鼎分庭抗礼,可乱世将定呢?

“这么多年了,相公怎么还是这般糊涂?”林景默终于再度失笑。“官家连杨刘二位都要一力抬举起来,难道是不念旧情、故作高深的那种天子吗?何去何从,何妨坦诚一问?”

说着,这位户部尚书直接起身拱手,俨然是告辞归家了。

张浚也恍然而笑,并起身拱手:“不错,今日多劳林尚书提醒了……我明日便在秘阁中推吕侍郎(吕祉)北向劳军,顺便请他替我给官家上一道‘密札’。”

林景默微微颔首,直接告辞离去。

而张德远也并未远送,他回到后院一处二层小阁楼,微微看得东京城中那依然明显的满城灯火,稍微痴了一阵,这才转回室内,铺开笔墨,然后隔着纸张按住桌案,准备写这篇密札。

“官家。”

就在张浚转回书房,提笔来写密札的时候,几乎是同一时间,真定城内,一处宽敞院中,灯火之下,宴席之间,也有一人忽然按住身前几案,却又陡然起身。“臣有话要说!”

春风摇动暮色,见得此人起身,周围在场的十多名‘王爷’无不色变,继而肃然起来。

无他,这人正是今日宴会主宾,自后方赶来的工部尚书胡寅胡明仲……其人威名在外,尤其纠缠军中极深,亲王也好、郡王也罢,还是什么其他近臣,真没几个不怵他的。

唯独与秦王韩世忠并列主席侧位的枢密院副使吕颐浩,依然好整以暇,不以为意。

“朕若说让明仲有话明日再讲,怕是明仲也不会听的。”至于赵官家,其人在怔了一下,但还是摇了摇头,并在席中笑对。“说吧……朕有准备。”

“谢过陛下。”胡寅肃然以对,然后出列拱手。“当先一事,官家此番封赏,难道没有滥爵之嫌吗?”

座中一时尴尬无声,其中虽有人明显有了些酒意,一度准备起身驳斥,但也被韩世忠等几位亲王给冷冷瞪住。

半晌,还是赵玖轻笑以对:“明仲想多了,河山兴复,旧耻可雪,国家酬功,几个王爵算什么?”

胡寅当即摇头:“好让官家知道,自古功臣难养……今日诸王在此,似乎可以收敛一时,但将来居此功日久,必生骄慢之心,真到了生成祸患那一日,官家迟早还要下手亲自拔除的,到时候反而有损君臣之恩遇。”

“说得好。”赵玖居然点头认可,引得在座诸王一时紧张。“人心难测……想要君臣长久,实在是太难。”

听到这里,诸王皆有酒醒之意,随即韩世忠带头,纷纷出列。

接着,还是这位秦王带头表态:“好教官家知道,官家这般神武,尚书这般警醒,谁敢难测……还请官家与尚书放宽心便是。”

胡寅懒得理会。

倒是赵玖看着身前诸王,笑意不减:“朕没有借明仲言语敲打你们的意思,也没必要,只是单纯感慨,因为有些事情怕真是免不了的……对功臣最妥当的唐太宗都免不了侯君集之事,咱们君臣又不是什么天生的圣人,怎么可能免俗?唯一能求得,不过是将来真出了事情,也还能做到唐太宗与侯君集那份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