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崩摧(续)(第5/7页)

众人见此形状,如何还不明白?

但今日生死之事见的实在是太多了,反而一时无言以对。

一人除外。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高庆裔鼻中一酸,当场跌坐在雨中地上,一时痛哭流涕。“杓合与我生死相交多少年,其人生死未卜,我连问都不敢问,反倒是一个晚辈,这般视死如归……真真羞煞我也!”

众人听了这话,各自表情不同。

而洪涯干脆冷笑:“高通事,你何止是负了杓合?难道没有负了四太子?此次军阵,俱是你来参详谋划,虽说是情势所逼,没有什么错处……可既然战败,且酿成今日之祸,便该有人当其责……十五个万户,算你百分之一的错处,也该杀生偿命了!”

高庆裔闻得此言,反而连连颔首:“洪侍郎所言极是。”

说着,高庆裔不顾众人在侧,直接当众解衣,然后从坡上走下,趟入滹沱河那暴涨的河水中。

对此,所有人一言不发,冷冷相对。

而果然,高庆裔走了七八步,水到胸前,一脚试探了一下,发现前面似乎是个大坑,便不敢再动,只是原地仰头哭泣。

见此情状,岸上之人,懒得再看,纷纷调转马头,往真定城而去。

倒是洪涯,实在是没好气,直接在岸上呵斥:“高通事!差不多就行了!你这般聪明人,事情知机的比谁都清楚,结果粘罕元帅死时你不去陪葬,高景山送你出城时你顺势而出,之前路上也不问杓合生死,如何见了一个蒲速越逆流而上便挂不住面子了?真要寻死,还要脱衣服吗?速速上来,随我去见六太子!”

言罢,洪涯也不再理会,直接留下一匹马转身而走,倒是高庆裔半是羞愤半是无奈,在河水中哭了好一阵子,方才回到岸上,然后穿上衣服,抹着眼泪骑马跟上去了。

全程,竟然无一人愿意再归河对岸,去处置接管蒲速越的军营。

暂且不说这群人逃得生天,只说另一边,金军中路与西线部众,确系如讹鲁补所判断的那般,因为过于密集的军阵,在崩溃后陷入到被全面屠杀的境地。

宋军骑兵,无论甲骑还是轻骑,一时间三面蹂躏不停,金军则人马俱毙。而终于,随着宋军东侧铁幕与当面大阵渐渐逼近,金军开始大规模投降……自汉儿军开始,至契丹、奚族部众,最后终于有女真兵抵挡不住被屠戮的恐惧,开始成建制投降。

这些挤在营寨前的投降,固然振奋人心,但是也相当阻碍了宋军的追索,很多内侧金军反而因为这个缘故,趁势钻入营中,然后借着营寨掩护,从长条状的营地另一侧,四散而归。

或往真定而去,或往石邑而去,更多的则是因为求生之念,分出无数小股,茫茫然奋力向东,散落在河北大平原上。

但是这个时候委实顾不了那么多,只能赶紧转移降兵,追杀蹂躏那些在营盘这边却尚未投降的部众。

而耶律余睹因为知晓金军高层内情,所以奉命督军搜检金军部众,一时间,银牌、铜牌随着契丹骑士往来飞驰,传递不断,纷纷直达御前。

赵玖身前的箩筐一个接一个被满是血渍的牌子给摆满,而稍待片刻,甚至又有三面明显被雨水冲洗和擦拭过的金牌一起送到了赵官家手中,放在之前几面金牌一侧。

行军万户的金牌是有字迹的。

第一面显然是杓合的金牌。

“死的活的?”赵玖愈发恹恹。

“应该是死的,耶律将军有言,这个金牌是从尸首上直接摘下的。”刘晏俯首相告。“而且耶律将军本人也辨认了,虽然脑袋一半稀烂,但依然能大约看出来是杓合。”

第二面金牌很有意思,他的形制跟杓合的金牌完全不同,一面居然是平的,而且另一面字迹粗糙模糊,宛如什么粗制滥造的东西一般。

“这是谁的?”赵玖一时不解。

“是完颜奔睹的。”刘晏脱口而对。“完颜奔睹自幼被养在阿骨打帐中,很小就被赐予了这面金牌,许了他前程……后来完颜奔睹就一直带着这面金牌……”言至此处,刘晏微微一顿,方才言道。“官家,此人被活捉了,就在跟前,要不要带上来看一看?”

赵玖本懒得见,但环顾周围,重新折返渐渐汇集的诸将皆有意动,再加上完颜奔睹到底是堂堂隆德府行军司都统,算是此次对面前三的人物,而且耶律余睹就在侧前方不远处,面子也要给的,便终于点了下头。

须臾片刻,反剪捆缚着的完颜奔睹被耶律余睹亲自领人拖上高地来,直接扔在御前。

此人抬起头来,赵玖低头去看,却居然发现此人在流泪不止,根本不是单纯雨水打湿模样……非只如此,其人在坡上挣扎回头相顾,只见坡下金军或死或降或逃,且有许多宋军骑兵尚在追逐零散金军为戏,偌大战场,早间威势赫赫之阵,殊无半点残留,更是一时泪如雨下,哀嚎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