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忧惧(第6/8页)

王彦尴尬一时,只能侧身低头不语,半晌才捡起案上那个火烧给两口吞了。

但事情似乎没完了。

随着四人吃了一筐十几个火烧,气氛稍缓,正要再喝些热水说些话的时候,却又有铃铛乱响,而且这一次,居然是从城内方向传出的……四人抬眼去看,见不是赤心骑,更加不解。

不过,能做传铃骑士最少都是个有眼力的伶俐人,见到四位节度和属官皆在道旁草棚内列坐,便直接转过来,以作汇报。

“郡王、诸位节度!”

骑士翻身下马,倒也不慌。“并无大事,只是那撒离喝不知何时在房中用腰带将自己吊死了……留下契丹文遗书,大意是说大金兴起二十余载,自有天命,而金国太祖阿骨打也宛如神圣,他以宗室之身受金国太祖皇帝大恩,养于帐下,如今兵败城破,虽有苟且之心,但思来想去,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大金首降之人,有负什么太祖恩德……还有一些腌臜话末将便不说了……我家张统制只让我去中军大帐寻官家下属的玉堂学士做个汇报。”

说完,骑士微微一礼,便从容离去。

而韩世忠以下,众人怔了一怔,心中愈发有些无奈之余,却也只无言。

当场无言不提,当日晚间,上元佳节,月明星朗,众将本以为会有高级军官一起参与的御宴,但居然也没有……后来便有传言,说是上元节几乎形同宗忠武忌日,官家此时感时伤怀,对应时势,倒也寻常。

众将这才稍微释然。

事实上也似乎的确如此,当日晚间,明月高挂,做了一日火烧的赵官家披月而出,却并没有召集臣僚宴饮,乃是只率寥寥几个亲信,在自己所居的中军大帐前,也就是平素射靶的空地上枯坐赏月,状若无事。

而营中此时,因为专门开了宵禁,也多有类似情状。

许多将领,皆出营望月,大宴无有,但小宴却极多,所谓浊酒一壶,火烧一筐,故旧同僚,文臣武将,上司下属,倒也有些往来如织之态。便是士卒往来攀谈,也比白日更利索一些。而大营临着太原城那一侧,八个巨大的热气球下,甚至有许多渐渐大胆转回村镇的太原府周边百姓前来观望……军中因为官家有秋毫无犯之令,居然也不禁止。

不过,终归是军营,虽说开了禁,也有许多人来往,但总有一种‘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意味。

一个明证便是,营地广大,多有老卒、士人吹箫弄笛,以作怀思,而众人无论喧哗,却居然始终不能越过这些萧笛之声。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此情此景,赵官家若是不能想起这首词就怪了。

“官家既吟此词,便当知自古发兵为难,既得陇,就该复望蜀,夫复何疑啊?”

就在这时,一人声音洪亮,忽然自赵官家营寨后门方向,也就是从南方传来。

而赵官家闻得此声,面色一点都无意外,却是从容起身,亲自转向侧后,走了数十步,才在自己的营寨拐角处接到此人,却又直接伸手去扶住对方,堪称礼遇备至:

“吕相公辛苦。”

原来,此人居然是之前一直在南面临汾的枢密院副使吕颐浩,此时乘夜而至,而赵官家似乎本就在专等此人。

吕颐浩与赵官家携手转到帐前,看到帐前雅素,却又不禁喟然:“是臣任性了……不该执意赶路,让官家这般辛苦等待的……若是在路上歇一晚过来,官家今日至少能召集军中文武,做个心中安稳的上元聚会。”

“那些都是虚浮之事,宰执既然要来,哪里能顾那些?”赵玖当即失笑。“况且,吕相公不来,朕心中终究不能安稳。”

吕颐浩也笑。

君臣旋即在帐前落座,赵玖又专门吩咐,让杨沂中去取一些‘浊酒’以应范文正之词句。

大约片刻之后,诸事完备,等吕颐浩吃了两个热火烧,喝了一杯浊酒暖身,稍微舒展,赵玖这才开口:

“相公身体果然大好了吗?”

“没有大好。”吕颐浩摇头不止,丝毫不做隐瞒。“臣今年已经六十有六,这般年纪,先是从秋日开始便鞍马劳顿,自江南至河南,复自河南至于河东,数月间早已不堪,然后又是冬日得的风寒……稍有常识之人便都知道,这便是半条命直接去了,此时面上轻松,但内中也虚了,注定不能大好的……将来也只会一日不如一日……可越是如此,越有些赶不及的心思,这才匆匆来见官家。”

赵玖点点头,也没有什么惊疑之态。

“陛下,臣的来意,陛下应该已经尽知,但请容臣当面奏对。”吕颐浩话锋一转,直接进入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