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仁者宜战栗(续)(第3/4页)

然而,翌日,正当赵官家看在那些粮食、钱帛、长满庄稼的良田面子上,准备在大雄宝殿给佛祖上一炷香的时候,有一位随行贵胄大臣,却是彻底忍耐不住了。

“官家!”

自扬州折返不久,然后此行强要跟来的大宗正赵士亻褭忽然严肃出列,显然是在等这个机会。“焉有到了西京,不先去祭扫皇陵,却先拜佛的道理?”

赵玖微微一怔,便要解释:“这件事昨日不是跟皇叔说过了吗?”

“官家昨日尽是敷衍之词,而臣也知道官家心思。”

赵士亻褭继续在殿中严肃相对。“臣知道官家此行是在为国家求财……但何尝不是躲避大典?前几日,都省许相公、礼部朱尚书进言,说既然回到东京,便请官家恢复旧制,补行大典,兼告祖宗,同时祈安二圣,以安人心。结果官家却顾左右而言他,随后便亲自往大相国寺,复又往此处而来!敢问官家,一道旨意便能做的事情,为何要亲自施为?而本该亲自去做的事情,为何要推三阻四?为何官家眼中的轻重,与我等眼中的轻重,截然不同?”

赵玖面色早已经恢复如初,却是正身立在大雄宝殿之中,佛祖莲台之下,微笑束手相对:“这番话……特别是最后两句,皇叔早就想说了吧?”

赵士亻褭回过神来,也是有些沮丧,便拱手再对:“官家,老臣并无指斥之意,只是一番公心,也无意损害官家威福之权,否则便不会等到此时,来到如此方外之地,方才进谏了。”

这倒是实话,此时能入大雄宝殿的,除了赵官家和赵皇叔以外,便是女扮男装的吴夫人、小林学士,外加几个纹丝不动的禅宗高僧了……牛皋、大崔二将根本就在山门内外,杨沂中也只在殿门那里扶刀侍立。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这里毕竟是宗教场所,天然具有一种政治屏蔽性、隐蔽性,大家说完话,出了门是可以假装不算数的。

“朕知道,而这便是问题所在了。”回到跟前,赵玖闻言便也幽幽答道。“大家都是为公,但各自之‘公’却已截然不同。为何如此?其实,皇叔在扬州一年有余,朕在他处一年有余,经历事端不同,咱们所思所想也早已不同,如今再会,本该说个清楚的,这是朕的失误。”

“臣恭听圣谕。”赵士亻褭俯首严肃相对。

其实非只是赵士亻褭,殿中其他人,从小林学士到那位女扮男装的吴夫人,全都竖起了耳朵……当然了,专修禅宗功夫的少林高僧肯定是不屑听这些朝廷隐私的。

“靖康之变,朕尽失父母兄弟姐妹,而流离之中,见天下士民百姓有相似之苦,便渐渐存了共情之心,便有了以士民百姓为父母兄弟姐妹之意;至于皇叔等人,虽也失君父亲眷,却依旧端着一些个空壳子当做君父亲眷,甚至还想让朕装作一个木偶来做某些人的替代,丝毫不以身前活人为念……这便是你们回京之后,咱们之间总是出岔子的根本缘故了。”

“老臣……老臣还是有些不懂。”赵士亻褭勉力相对。

“非要直白一点也无妨……朕曾立誓,此生要兴复两河,殄灭金国,犁其庭扫其穴,合天下一统……皇叔听过这事吗?”赵玖依旧神色不变,微笑不停。

“略有耳闻。”赵士亻褭当即应声。

“那敢问皇叔,朕既要为此等事业……若是做成了,最起码也要比个光武吧?而想要成此事业,那也该向光武以上的古之圣君学习吧?”

“这是自然。”

“那你们为何不要朕学光武,反而要朕去学一些上百年都未曾收复燕云、平定西夏继而统一中国的碌碌之辈呢?”赵官家面色依旧如常不变。“更不要提,居然还有人想让朕学那些葬送了族中江山,自家北狩,却让天下受辱之流!朕便是再自甘下贱,又如何能做那种事?祈安,祈福,他们也配?!”

赵士亻褭目瞪口呆,继而忍不住压低声音,恳切相对:“官家,你的天下,本是祖宗父兄的天下,你的皇位,也本是祖宗父兄的皇位!”

“祖宗的天下,本是天下人心奉出来的天下,祖宗的皇位,也本是天下人心奉出来的皇位!”赵玖依旧没有动怒,居然还能微笑相对。“而如今人心尽为父兄所失,赵宋的天下与皇位传到朕这里也已经摇摇欲坠,朕自当重整人心……且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叔难道没读过书吗?”

赵士亻褭彻底愕然。

“皇叔,”赵玖见状,却是缓缓而言,从容再对。“你为了朕的体面,没有在东京公开进谏,朕感激不尽。而朕为了你的体面,便也在这方外之地给了你一个诚心诚意的答复……不过出了门,有些话朕便不会认的,省的相公尚书们再闹别扭……还请你多加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