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古都夏日长(1)(第2/3页)

她随手拿起报纸看,上边有几篇分析29年美国经济危机的文章。

他们做海外航运,她常看些国外时评。

斯年从藤编的报纸篮里看到两张照片,其中一张是当年北伐胜利时,各大军阀的大合照,每个人穿着的军装样式都不同。

斯年留意的是那些人身上的军装。

小女孩子辨认许久,发现没有一个和谢骛清当初那张照片一样后,神色黯淡下来。但也仅是沉默着,这几年,她想爸爸了连照片都不敢看,怕勾起何未的伤心事,更别说开口提了。

在酷暑里,她们进了新开张的茶楼,到了茶馆二楼。

过去不让在内城开娱乐场所,如今都一个个开起来了,也离家近了不少。

此地曾是皇家的洗象池,其后和运河断开,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野水。如今,叫积水潭,离百花深处不远……

今日不知怎么了,一直想到和他有关的。

何未摸着耳垂上的红玉耳坠儿,忽而想到恭王府一排红灯笼下的男人身影……楼下平台上评书先生正说着《七侠五义》,一拍醒木,将她惊醒。

她手里打着个扇子,扇着,想扇去心里的难过。

“斯年呢?”她问。

身后没人答应。

回头看,扣青竟也不见了。

脚步声上来,扣青指着楼下,结巴地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小、小、小姐……二、二、二……小姐……”

这丫头有几年没结巴过了。

她心一紧,忙起身,往楼下跑,唯恐是斯年出了事。

一楼没人,她提着长裙迈过门坎,往西面瞧,还是没有,再迎着日光看东面。

盛夏刺目的日光里,一个身着军装长裤和衬衫的男人,正将军装上衣脱下来,和站在车旁怔怔望着他的斯年对视着。

“为什么跟着我的车跑?”那个男人问斯年。

何未几乎窒住,日光将他周身镀着光,那脸……还有低头看斯年的动作……

她眼前一下子模糊了。

太像他,却不是他。

这个男人太年轻了……

何未怔怔立在那儿,没打断他们。无法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像的人。

斯年同她一样,认错了人,明知道年纪不对,却还是仰着头不舍地看着这个年轻将领。

浓绿的树影在身旁,斯年顾不上遮阳,而是站在晒得人皮肤发疼的太阳光下,几次张口,发不出声音……

年轻男人严肃地问:“知不知道跟着车跑很危险?你家大人没教过?”

斯年望着他,眼泪忽然掉出来。

年轻男人微微一愣,蹙眉:“哭什么?攸关性命,不是随便能胡闹的。”

斯年哭得更厉害了,眼泪不停往下掉,掉完用手背抹,抹完接着掉。

……

“将军,你对小孩子说话,尽量语气软和一些。”身旁的军官看不下去了,轻声道。

“你们是不是开车压到她的东西了?”他问军官,“书包还是什么?”

“这倒是没注意。”军官被问得心虚,往开过来的路上看。

年轻男人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再看小女孩。

“好了……不哭了,”他尽量温柔,“压坏了东西,赔给你。”

斯年哭着摇头。

“好了。”他不得不语气放得更软。

未料,小女孩满是泪水的手,竟轻轻拉住了他的左手。

他再次愣住,终于认真看了这个小女孩两眼。

方才上车,他被副官提醒有个小女孩子追着车跑,让司机停下,就只顾着严肃教育这个小女孩子,却没认真看过她的容貌。这双清水眼……像极了一个人。

他似发现了蹊跷,努力让声音更温柔些:“你是谁家的孩子?你母亲姓什么?姓何?”

斯年猛点头,找回声音:“是,是姓何……”

她着急地望到茶楼,想说妈妈就在楼上,突然看到茶楼门口这里的何未。

年轻男人见女孩子眼睛一亮,跟着望过来,他在瞧见何未的一刹那,似是意外,又似如释重负。他将军装上衣交给身旁的军官,走向何未。

茶馆内外照旧热闹着,进进出出,一见是个将领走近,都短暂地停止进出,让开了。那个年轻男人军靴干净,背脊笔挺地站定在她面前。

“何二小姐?”年轻男人轻声开口,带着稍许试探,怕认错人的试探。

她心跳得愈发快……

“鄙人,”年轻男人低声说,“姓吴,吴怀瑾。”

她微微颔首。

“你……可认识谢卿淮将军?”她听到自己问。

吴怀瑾和何未对视着。

“谢卿淮已经死了,”吴怀瑾说,“死在金陵。”

她愣住,心跳停了一般。

“我小舅舅还活着。”他轻声说。

她仿佛劫后余生,握成拳的手渐松开。

像有一只手抹去了玻璃上的水雾,她忽然认出这个年轻男人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