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诡谈社(22)(第2/4页)

他妈说得声泪俱下。

他爸则沉着脸说:“行了,反正房子也是买给你的,你有什么好吵的?”

言下之意好像就是:反正死人便宜是替你占的,你有什么资格责怪别人?

那一刻,陈嘉禾如遭雷劈。

他是利益既得者。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这一点。

人是复杂的、多面的,他以往就知道这个,但从未如此绝望地亲身体验过。

同样是孩子。为什么爸妈可以倾尽所有为他付出,却连一点应有的同情、怜爱都不给分给姐姐?

同样是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他们背地里大肆诋毁、咒骂,当着他的面却又哭得捶胸顿足,肝肠寸断?

还有他自己,一直默许着偏爱,独享着偏爱,事到如今凭什么将所有责任推卸给爸妈?

陈嘉禾突然糊涂了。

这个世界上,这些人,这些事。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怎么做才是对的,怎样才算是错的呢?

或许应了大家说的,陈嘉盼机灵但乖张,反倒她的弟弟怯懦却固执。

陈嘉禾暂时不清楚应该责怪谁害死姐姐,可这并不妨碍他拒绝用姐姐的死牟利。

他不要房子。

他向爸妈说出这个想法,爸妈不理。

他去找警察,可惜警察不管这类纠纷。

于是他就去找老师、同学,一遍遍解释原委,一遍遍强调陈嘉盼的死无关校方,无需赔偿。

一来二去,爸妈不堪其扰,终于决定领他去看心理医生,进行催眠。

——顺带一提,催眠的提议是小阿姨出的,传说中海外留学归来的著名医生也是小阿姨介绍的。她从中赚了大约两万块介绍费,也就是从陈嘉盼的死亡赔偿里夺走了两万块。

第一次催眠效果最好,大约持续五个月。他们搬了家,身边仅剩的爸妈亲戚都说:你姐有出息,你姐去外国留学。

陈嘉禾信了。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来越奇怪,为什么姐姐从不跟家里联系?为什么每次问起姐姐的学业、近况,爸妈总是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在那之后,有一天,他在老仓库里找到姐姐的日记本,联系到姐姐的闺蜜。

“你好,我是陈嘉盼的弟弟。”他说:“请问你知道我姐在哪个国家留学吗?因为她一直没有给家里打电话,我——”

“你他妈有病吧!什么留学不留学的,拿死人开玩笑,小心你妈坟头被人撬!”

对方气呼呼挂断电话。

夕阳西下,昏黄的光照不进阴暗的后院破房屋。整个世界仿佛一分为二。

陈嘉禾脱力地瘫坐良久,最终用打火机点燃堆放在角落里的旧衣服。

——是的,没错,他想死了。

这种行为不能单单说成赎罪那么单纯,那么神圣。他没有那么纯善,不敢把自己描述得太过美好。

假如他有五分赎罪的心,那么其实剩下来的五分,是浓郁到让人无法继续生活下去的歉疚感,负罪感;是不清楚应该指责谁而产生的逃避心理。

还有一个破碎的、虚伪的家庭,他无法再相信爸妈与亲情,无法承担如此丑恶的真相,因此脆弱地想要以死结束所有纠葛。

结果失败了。

第二次催眠效果相当糟糕,前后不超过半个月。

那天,陈嘉禾自深夜醒来,从柔软的床上坐起来,美丽的幻梦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再次破灭。

他想起了他死去的姐姐,陈嘉盼。

她白皙的肌肤,散发着恶臭的尸体。

她明亮的双眼,像气球一样肿起来的小腿。

想起他自己。

小时候哭着告状的自己。

高高兴兴握住鸡腿的自己。

他也曾把糖果、零食分一半给姐姐,但回头想来,他那时候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分的呢?「把你应得的东西还给你」与「把我的东西分给你、施舍给你」这两种想法之间的差别又有多大呢?

陈嘉禾不敢想下去。

他还是想死。

而且这一次,想起始终不肯放弃赔偿款的爸妈。想起他们近几个月里为了看新房而来回奔波,想起他们讨价还价之后才肯给姐姐买上一块便宜的坟地,一个又丑又小、黑漆漆的骨灰盒……

他悄无声息地走进卧室。

关上爸妈房间里的窗户。

接着是客厅,卫生间,厨房。

全部关上。

拧开煤气开关,用剪刀划破胶管。

然后他回到房间,回到自己的床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而后慢慢闭上眼睛。

等待结束。

*

一封信到了末尾,剩下最后几句:

接下来的事情你们已经知道了。

我又失败了。因此又一次经历搬家,催眠,被告知自己从来没有过姐姐。

当我开始做梦的时候,我爸妈应该想过再次送我去催眠。可是就像医生说过的,我已经负担不起更多心理暗示,再这样下去可能会造成真正的精神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