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情

文 吴沉水

一、姐姐死了

我姐姐一年多以前死于车祸,当时她只有二十八岁。

出事的地点在离市区两百公里以外的高速公路上,她开着红色马自达6,时速高达130公里以上。那是一个秋天的清晨,天色微亮,横穿山岭和海边农田的高速公路上起了薄雾,路面能见度很差。头天夜里下的雨令路面一片湿滑,浓密的云层笼罩天空,即便费心观察,也无法瞥见哪怕一点儿日出的迹象。

在那样一片铺天盖地的灰蒙蒙中,姐姐开的车犹如一道红色利刃,强行劈开她身处其中的黑白世界的内核,那一刻,她闪亮耀眼,无人可敌。

我在脑子里无数次想象过这一瞬间爆炸的场景:秋意盎然、雾气弥漫的清晨,有一辆红色的车载着一个女人翻下山崖,它于顷刻间发出耀眼的火光,那一瞬间,有人死去,有人无知无觉。

一开始,警察断定这是一起交通意外事故,且过错方是司机。但这种说法持续不到一个月就被推翻,他们断定:这起车祸并非意外,而是蓄意自杀。

说她自杀的原因除了依照常识,一般人都不会在雾天开快车外,姐姐的运气似乎特别好,在她的车冲下山崖那一瞬间,有位起早去路边农田干活的村民正好目睹了车祸全过程。

据那个人说,在车子拐弯前一刻他看清了驾驶室内的女人:她双手握紧方向盘,两眼直盯前方,嘴角浮现决绝而狰狞的笑。

后来又有一个证据:我称为姐夫的男人——周荣斌先生在清理自己妻子遗物时发现她的私密日记,里面的句子充分表现了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所有的厌世悲观情绪。最关键的是,在日记的最后一页,姐姐用粗笔写着:我活够了,是时候该尘归尘、土归土了。

日记出现后不久,知名青年企业家周荣斌先生在他老婆死后不到半年,就低调迎娶了新太太,据说同新太太一起进门的,还有一个不到半岁的婴儿。

丈夫背叛婚姻显而易见,这大概成为压垮她整个脆弱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绝望了,所以自杀了——这听起来虽然狗血,可女人有好些不都这么脆弱吗?

因此,姐姐的死因是自杀,大家都这么认为。

除了我。

我知道那不是意外,那其实是一场蓄意谋杀。可惜我无法将之大声讲出来。

我是个先天性声带发育不全的哑巴。

二、调查真相

我找了一家私家侦探公司来调查姐姐的死因。我看中的这家公司拥有自己的网页,其业务范围除了跟踪、窃听、搜集出轨重婚证据、统计对方资产清单外,甚至提供离婚时必要的法律援助。

我专门打听过,这家侦探公司的老板不爱装逼,他不在乎委托人要不要离婚,抑或只是想拿捏证据谋取婚姻关系中的利益最大化。那个人讲求实际,不做超出自己工作范围以外的事,我要找的,就是这种不多事的侦探社老板。我还知道他有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他叫邵驹。

我选了一个阳光和煦的下午,来到这家侦探公司。它坐落在一个老式居民小区中,位于一楼,有自己独立的小院落,种了一棵枝繁叶茂的三角梅。树下支着船木做成的粗犷桌椅,在这儿,我见到了侦探社负责人。

名为邵驹的男人身材中等,面目平凡,剪着短短的寸头,三十岁上下。他穿着短袖衬衫和普蓝色中裤,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黝黑且结实,看得出经常出入健身房。大概是因为在自家庭院内,他衬衫上的四个纽扣没有扣,脚上穿着蓝色廉价塑料人字拖,除了一双眼睛格外有神外,这个男人的长相平淡无奇到极点。

在我观察他的同时,邵驹也在观察我,我们互相打量了半晌,随后,我推给他一个牛皮纸袋。

那里面是我在姐姐死后便着手搜集的简报、照片和资料,与此同时,还有一本红色的定期存折,里面有二十万元。

每分钱都是姐姐赚的。从当医学院学生开始,她就有攒钱的习惯,她的收入并没有外人以为的那么高,刨除吃穿嚼用,能省下这么一笔钱,我觉得堪称奇迹。

这是她为我存的教育费,她从来对我都忧心忡忡,总是担心我有朝一日衣食无着,她老强调说我必须学点儿什么。

她一定没想到,这笔钱最后的用途竟然是在这事上。

“章小姐,你想证明周荣斌在你姐姐生前犯了重婚罪?”邵驹笑了,但他的笑意中带了明显的敷衍,“没用的,你姐已经死了,周荣斌当初的小三现在已经明媒正娶,这事翻出来又有什么意思?我说你一个残疾,不,一个小姑娘攒点儿钱不容易,赶紧收起来吧啊。”

我摇摇头。

“那是什么事?”邵驹笑嘻嘻地问,“你不会是想证明周荣斌现在的那个儿子不是他的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