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赘婿和真命天子(三)

又过了半年,家里出了意外。某天早晨姜夫人跟我一起在院子里做操,忽然就晕倒了。我和姜老爹赶紧把她送医院,医生说是慢性白血病,已经到了晚期,来不及救治了,不如回家过几天开心的日子。姜老爹当时就流露出要把医院砸了的杀气,被姜菀之好说歹说劝回家了。我们上网查了一圈,人家医生说得没错,病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就是老天爷要收人。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姜老爹很少跟我下棋,在姜夫人面前他就乐呵呵的,转过身去就阴沉着脸,有时会独自坐在石榴树下抽几个小时的烟。姜菀之也减少了去公司的时间,忙着给国外的医院发邮件询问有没有新的特效药。大家都叫我白医生,我也发挥所长,搞了几味药性平和的药材,给姜夫人熬了一种养生的药汤喝,每天给她扎针活血。我知道药和针灸都治不了白血病,但病人每天都活在余日无多的恐惧中,总得看到点希望。大概是体察到我的心意了,姜夫人对我的态度日渐亲近,有时候姜老爹不在,就换我陪她聊上几个小时的天。我上网找了些有意思的段子,每次都能逗她一乐。

可对姜菀之她还是抗拒的,姜菀之给她送饭她都警惕地缩在床帐里不肯出来。

又过了些日子,姜夫人说还是先把她的身后事准备好,寿衣遗像,特别是日后要供的牌位。

这人生前就要把自己牌位准备好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姜老爹看起来也是一百个不愿,但姜夫人坚持,他也不敢拒绝。我去木匠街选了最好的紫檀木做了个精致的牌位,姜夫人看了很满意,叫我手捧着送到顶楼的小祠堂里去。

所谓小祠堂,其实就是个大点的龛,供奉着姜家上几辈祖宗,平时锁着,逢年过节姜老爹都要带着姜夫人和姜菀之上去拜拜,但从不带我,明面上的理由是我和姜菀之还没生孩子,我的名字还没写到族谱里去,可我总觉得这里面透着几分怪异,其他事情上姜老爹可从没把我当外人。

果不其然姜老爹说要捧牌位上去也该是姜菀之捧上去,女婿是半个外人,不合适。姜夫人说女儿女婿一起去吧,已经是一家人了,还分什么内外?我俩送了牌位上去,刚要上香,姜夫人忽然在下面喊姜菀之,喊得很大声,姜菀之以为出什么事了,赶紧下楼去了,留了我一个人在祠堂里,我急忙把祠堂正下方的那个抽屉拉开,从里面翻出另一个油布裹着的牌位,我打开来一看,上面写着“爱女姜氏闺名菀之牌位”。

我心事重重地下楼,正碰上姜菀之正急匆匆地上楼,说姜夫人只是忽然急着上厕所叫她去扶一下,她看我脸色不好,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我已经把姜夫人的牌位放上去了,想着姜夫人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心里难受。姜菀之独自在祠堂里待了一会儿,等焚的香燃尽了,把门锁好,全家的钥匙我都有,唯独祠堂的钥匙我是没有的。

这件事其实是姜夫人谋划的,昨晚我送饭去的时候,姜夫人让我坐下陪她吃,吃着吃着叹息说小白啊,日久见人心,你这些日子照顾我的心意,我都看到了,你真的是个好孩子,我有个秘密得跟你说,免得我归天之后没人管你,你被害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明天你们送牌位上去的时候,我会把菀之叫下来,你打开祠堂正下方的那个抽屉,里面有个东西,你看一眼就放回去。

当晚我问姜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姜菀之也得了什么重病?所以早早地把牌位给她准备好了?姜夫人幽幽地说不是,我家菀之只怕早就是个死人了……

她给我讲了一个让我毛骨悚然的故事:姜菀之十岁那年,他们一家子去英国旅行,发生了车祸,姜夫人脑震荡加皮外伤,姜老爹则是颅骨骨折,一度都下了病危通知,最惨的却是十岁的姜菀之,颈椎甩鞭伤,加断裂的肋骨刺进肺部,进ICU抢救了48小时,还是没保住。姜夫人亲眼看见姜菀之的尸体从冰柜里拉出来,当场就哭得昏死过去。从此姜老爹不敢再跟老婆说女儿死了的事,否则姜夫人就会哭到不省人事。夫妇二人回到昆山之后,姜老爹逢人就说给女儿在英国找了一间很好的寄宿学校,在那边上学了,绝口不提姜菀之车祸过世的事,街坊邻居也都以为姜菀之在英国读书,但姜菀之的牌位还是做好放进了祠堂,姜老爹日日都上楼给女儿烧香。

夫妻俩凄凉地过了八年,可在一个风雨交加之夜,一个拎着皮箱的女孩敲开了姜家的门,眼神略显疲惫,说了声爸妈我回来了。即使她不自我介绍,小时候的街坊邻居也会断定那是长大的姜菀之,那眉毛眼睛,一颦一笑,身上的胎记说话的口音,绝对就是姜菀之,只是没有小时候那么捣蛋了,她温婉内敛,举止得当,还会说一口流利的伦敦英语。姜老爹八年来重复讲的那个谎言居然变成了现实,姜菀之没死,过去的八年里姜菀之一直在伦敦的寄宿学校读书,现在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