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寒冰雪满关河

不过几日,南舟终于把名单解了出来。但这名单怎么送出去,送给谁,怎么送?何家钺是被叛徒出卖的,她不敢轻信别人。思来想去,最信任的人只剩沈均逸了。但沈均逸的行踪飘忽不定,往常都是他找她。南舟想起他们曾约定过一个紧急的联络方法,或许可以联系到他。

南舟同裴仲桁合计了一夜,第二日叫外头看守的人去同汤川说一声,说她要去买几本工具书。等了半日,看守的回来说汤川同意她出门,南舟欣喜不已。但这一回裴仲桁不许她再单独涉险,一定要陪着她。南舟太懂得他的那份担心,于是点点头。两个人在一起,什么都不怕了。

南舟好阵子没出门了,在家穿衣打扮都随意,但出门总还是要略做收拾。她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忽然转过身,“二哥,你过来。”

裴仲桁放下手中书,走过去一本正经地问:“夫人,有什么需要小人效劳的?”

南舟笑起来,“你摸摸,哪边头发光滑?”

她长发披散,分成两边。裴仲桁认真地在两边头发上摸了半天,方才道:“左边的。”

“真的吗?”她又摸了几下,“我怎么觉得右边更柔软一些?”

裴仲桁其实是没觉得什么区别,但还是又摸了摸。“两边有什么不一样?”

南舟这才笑着说:“左边是沈先生送的法国发油,右边呢,是先前我在雁山收货的时候,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铺子里买的。我刚才看到这两瓶发油,心血来潮想试试到底有什么差别。”

裴仲桁闻言又抚了抚她的头发,现在觉出右边的好来了。“论香味,左边的味道浓郁一些,右边的更清醇些。嗯,似乎头发更软一点。”

南舟闻了闻头发,“真的吗?你看我们自己的东西,论品质不比人差,就是包装简陋些。回头我想想弄个什么好看的包装,再找明星来做广告,一定要把这发油卖到国外去。你觉得这个味道好闻?”

裴仲桁点点头。

南舟笑眼弯弯,“那我以后就只用这瓶。”

裴仲桁心满意足地笑了,从她手里拿过梳子,“我给你梳辫子。”南舟一扭头,“今天不编辫子了。你,帮我梳个小髻吧!”

是妇人的发型。

他微微一笑,慢慢梳顺她的头发,拢起来,左旋右扭绾成髻,最后插了一只碧玉的簪子。南舟从镜子里看自己,有点陌生的小妇人的模样,明艳里带着一丝娇俏。她抿唇笑了起来。

裴仲桁勾起她的下颌,蹙眉看了看,“想给你画眉,不过似乎没那个必要了。你这脸‘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倾国倾城也。”

南舟笑着拍掉他的手,“尽会说好听的!”

他反握住她的双手,轻叹,“好夫难为。话少,夫人嫌弃不懂风情;话多,夫人又要疑心哪里学得油嘴滑舌——太太教教我,怎样做个好丈夫?”

南舟看他撒娇就想笑,她踮起脚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一下,“二爷不用再学,做丈夫,你够九十分。”

“那十分扣在哪里了?”他讶然。

南舟含笑不语,“你自己反省看看。”

裴仲桁状作思考,然后恍然大悟,“大概是不够勤勉。蛮蛮放心,为夫一定勤事耕耘。”

南舟猝不及防他这样能插科打诨,脸红透了,曲指在他鼻梁上一刮,“不知羞!”

裴仲桁抓了她的手,放在唇前轻轻亲吻,“其实我是怕万一你有了身子,路上会太辛苦。”

南舟娇恼地抽开手,怨声嗔怪,音调却甜,“你还说!”

他却又把她的手抓回来,噙着笑看着她,然后俯身在她唇上吻了吻,“蛮蛮,人真是矛盾。有时候真希望我们已经是老头老太婆了,可又舍不得时间过得那么快。”

南舟咯咯地笑,“这可真是个难题。二爷慢慢想吧!”然后调皮地拍了拍他的脸,从他怀里逃走了。裴仲桁轻叹了口气,“真是个没良心的。”

南舟逃到了门口站住,然后向他伸出手,“快点,要走啦,傻二哥!”嫣然而笑,如枝头春花轻颤。

裴仲桁无奈地走过去牵住她的手,想着怕是“傻二哥”这三个字要跟着他一辈子了。不过再咀嚼一下,竟然也嚼出一丝甜味。像是断壁残垣里开出的一朵倔强的小花,又像是荒烟蔓草里袅袅飘来的一缕叫人牵肠挂肚的炊烟。

两人坐了洋车到了广宁路,远远就看到了东亚饭店的大楼。南舟站在街口,目眺远方,“嗳,忽然想起来,我现在是东亚饭店的老板娘了呢!”但见有东洋兵从饭店门口出出入入,又觉得倒胃口,不禁叹了口气。裴仲桁捏了捏她的手心,南舟低声道,“我知道。”

他们知道身后有汤川的眼线跟着,索性少语。两人一路闲逛,东摸摸西瞅瞅,最后才进了书店。门可罗雀的书店,一日到尾也不见什么客人。伙计见客来,赶忙打起精神招呼。南舟要了几本工具书。大约生意不好,掌柜的又卖力地推销其他的书籍。南舟翻了翻书,挑了几本一起算账,然后留了地址叫送到南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