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梦里关山路不知(第7/27页)
南舟被那母亲的目光触动,回头叫船员通知大副,“再等一下开船,把她们拉上来!”
但她身后有个人忽然大声说,“她们是东洋人,不要救她们!刚才船上的人放东洋人先上甲板,他们的救生艇不让中国人上,还有好多人被锁在舱底,我们凭什么救她们!”他这一说,旁人都跟着七嘴八舌地说“不要救、不要救!”
水里的妇人绝望地喊着“救我女儿吧,不用管我,救我女儿!求求你们了!”她的声音颤抖着,冰冷的江水让那声音都覆满了凉意。
太远的人救不了了,但近在眼前的人,只因为他们不是同胞就不救吗?南舟几乎要被周围人的声音淹没了,她忽然想起裴仲桁的那句话,“见死不救不是那么容易。”她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茫然地回过头看着那些获救的人。在人群里,她看到了裴仲桁,其他的人便再也看不到了。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住,裴仲桁似乎明白她此刻的两难与压力。他忽然微微笑了笑,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南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转过脸,再也不管旁人,叫船员把母女俩救上船。等人一上来,锚出水,车钟推向全速,江南号带着劫后余生的人们驶离了沉船。
隔日,报纸上全是宜江江难的报道。获救者八百余人,遇难者难以计数。
南舟坐在一堆报表里焦头烂额,虽然救了人,却也扔了客人的货,所有损失全都要照价赔偿。还有耽误了人家交货,连带着其他的损失都要赔。虽然她得到了当局的表彰,又给了江南船运公司全口岸航行特权,但损失她必须自付。这些损失是人为,保险公司也无能为力。最叫南舟意外的,救上来的东洋女人竟然是汤川的母亲和妹妹。她哭笑不得,但若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将人救起来。
救人不过就是内心的善念,不为名利。但善念不能当饭吃,乘客的损失也是实打实的。再多人感激她,上门讨债的时候也并不含糊。
会计小张正在统计赔款,一张又一张的单据,他看到南舟的神色越来越沉重,到后来都不忍再给她报表了。
记者一茬又一茬地涌过来,要来采访这位杰出女性。南舟不胜其烦,最后只得闭门谢客。沈丹妮有时候也会帮忙搪塞一下上门的记者,但今天刚走到南舟办公室门口,就看到南舟正在和一个面生的年轻男人说话。她不好进去,便等在外头,隐隐听到两人说话。
“九姑娘,我信任你才把货交给你,你怎么可以把我的货扔进江里!”
南舟只能一味道歉,“我的责任我绝不推卸,当时情况紧急,我只能这么办。叶先生,你的损失,我一定一分不少的赔给您。”
“赔给我?你就是把船都卖了,也赔不起我!”叶允明拂袖而去。
沈丹妮等人走了才进来,南舟颓然地坐在办公桌前捏着眉心。沈丹妮放下保温桶,“九姑娘,刚才碰到三姨太,叫我转交给你的。她怕影响你工作,就没过来。”
南舟抬起头,勉强地笑了一下,“谢谢你,沈小姐。”
“你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多少吃一点吧?”
南舟其实已经饿过了,这时候胃也开始隐隐作痛。打开了保温桶,倒了甜汤出来,只喝了一口便喝不下去了,却蹙着眉头强迫自己再吃一点。
沈丹妮看到她桌上堆了一摞儿的赔款单,也禁不住蹙起了眉头,“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南舟谢过她。沈丹妮本来在这里就是无薪帮忙,她实在也不想再麻烦她。
日常运营,员工的工资,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处处都要钱——这一关不大好过。
南舟在这边心急如焚,江誉白在另一边焦头烂额。叶允民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江誉白来回走了两趟又停在他面前,“你怎么敢走私大烟土!这种东西能随便碰吗?”
叶允明颓丧地抓了抓头发,“誉白,你就不要再说了,这是意外。走了那么多趟都万无一失,谁知道会碰上江难,南小姐竟然会把货扔进江里!”
江誉白走上前抓住他前襟,“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当初咱们说过什么,烟土不碰,你当我说过的话是耳旁风吗!万一被人发现,你会害死南舟的!”
叶允明拂开他的手,“我是为了我自己?你不肯在你大哥身上动脑筋,我只能捞偏门了!打点关系,哪里不要用钱?”
江誉白松开手。叶允明同他在孤儿院里共过生死,是过命的交情。货是沪上泷帮老大庄翰城的,人家给了钱就得交出货来。现在就是退钱也不成了,要的就是货。庄翰城做买卖手脚大方,但性格乖僻,忌讳也多,最恨人家拿钱办不成事。现在撂下话来,三日再不交货,就断指;五日再不见货,就断手;十日不见货就断臂。江誉白不能坐视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