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梦里关山路不知(第14/27页)
南漪总是写信给她,一直把她当作神一样的仰望。南漪虽做了少帅的小夫人,倒也没真正松弛过。她没进过新学堂,一生为憾。江启云待她倒也很好,由着她再进了大学读书。不是考进去的,只是做了旁听生,却比寻常学生更努力,出了月子就又回了学校。后来老师实在喜欢她,便破格录取了。
南漪对她掏心掏肺,心事都同她说。说起梅氏染了烟瘾,整日里躲在床上喷云吐雾,孩子也不管了,一派生死由命的样子。她心里愧疚,想对梅氏的孩子好一些,小的还好,大的那个对她犹如仇敌。但她怕的并不是孩子仇视的眼神。
“姐姐,情爱虚无难凭,焉知梅姐姐的今日不是我的明日?他待我不可谓不好,但好得如同镜花水月,难握难掬。只有我读了书、拿了成绩的时候,才觉得我在这世间是有安身立命的本钱的,不怕色衰爱弛、情断恩绝的那日。
一枕秋风,万事且随缘定。姐姐,我是笼中鸟,身有双翼不得展翅。姐姐却是鸿鹄高骞,愿姐姐代我游遍山河,历历经行处,我心常伴。”
南舟合上信,愧意油然而生——她还是轻看了南漪,妹妹比她活得透彻。
回震州的船上她怎么都睡不着,这一年多来除了开始会失眠,她很少这样失眠过。是不自信,不知道自己到底作茧自缚的是不是结实。她没想过破茧成蝶,只想安安静静地呆在茧里。她坐起身,从床头抱了个铁盒子出来,里面都是英镑折的东西。自从她离开震州后,每回办完货都会收到一个。大大小小的船,乌篷、舢板、龙船、远洋轮,还有一回收到的是郑和宝船。她不知道东西是谁送的,有着怎样的目的。她什么都不想知道,只知道这些是她深夜里的慰藉。
到餐厅里找到了半瓶酒,拎着就上了甲板。这时候不会有什么人。慢慢喝了一截下去,脑子还是清醒的可怕。忽然背后有人带着点笑意地问:“不知道小姐肯不肯分半瓶酒给我?”
南舟吓了一跳,转过身见是个年轻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只穿了白衬衫和西装马甲,手臂上戴着袖箍,袖子撸到小臂上,很有些风流做派。她开始以为自己眼花,当成了裴仲桁。但再一看并不是他。他肤色不算白,小臂的肌肉结实,轮廓健美。这人虽然也戴着眼镜,少了份儒雅的气质,笑得很不羁。裴仲桁更清瘦些,有时候皮肤白得显得有种病态的美。
南舟避开了两步,“先生可以去餐厅里去拿酒。”
男人耸耸肩,“餐厅已经下班了。”遗憾的声气。然后目光又落在她手里的酒瓶上,挑着唇笑了,“你这酒哪儿来的?”
南舟的清净被人毁了,也没有呆下去的意思。“不介意地话送给你,我要回舱了。”
男人倒是没客气,接过酒就喝了。南舟刚要走,他横挪了两步,挡住她的去路,“同是天涯寂寞人,聊聊天吧,反正我瞧你也是睡不着。”离得近了,淡淡的酒气喷在她脸上。
南舟蹙起了眉。那人笑了笑,又迫近了一点,“这样,你把你的烦心事说给我听,我把我的烦心事说给你听,这样大家就都不烦了。”说话间那人的唇就到了她唇边。他身上的气息干净,危险,神秘,并不讨人厌。南舟有一瞬间在想,或许试一式旁人,也许就没那么多痛苦了。更何况是陌生人。
只是他的唇刚挨过来,她还是下意识地偏开头去,她还没到为了情伤就放纵自己的地步。而且,没感觉——厌恶、喜欢、羞涩,什么都没有。她的心是燃尽的死灰,谁也点不着了。
那人笑了起来,并没有强人所难,很绅士地退开了些,接着喝酒。
“为情所困?”他斜睨了她一眼,斜地靠在栏杆上,姿态洒脱,但眉宇间却是说不出的落寞。
“你又是为什么借酒浇愁?”南舟垂头理了理被吹乱的披肩。
“山河破碎,民生艰难。”他缓缓吐了几个字,然后又自嘲地笑了笑。
南舟倒是意外,抬眼去看他。他笑了笑,“是不是无病呻吟?”
南舟摇摇头。虽然他刚才的举动称得上逾越,但她竟然不大讨厌他。或许是因为第一眼错认成了故人?
“在哪里下船?”他问。
南舟迟疑了一下,还是没瞒他,“震州。”
“巧了。”他笑起来,目光放肆地打量她,但并不猥亵。
南舟没觉得被冒犯,直视回去,“做戏挺辛苦吧?”这样的人她见过不少,借着一副醉生梦死的花花公子的壳子,掩盖报国无门的失望。
这回轮到他诧异地笑起来,笑着笑着默然了,冲她举了举酒瓶,一口接一口地喝。忽然大喊了一声,“‘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
喊完了,仿佛也发泄完心中的郁气。两个人趴在栏杆上,看着茫茫的水面,都不说话了。原来寂寞的时候,有个人在身旁也是一种安慰。南舟不禁有些想笑,自己这点小情小爱也在这里借酒浇愁,而别人却是为了家国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