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烟波千里家何在(第24/26页)
“精确的算法要用牵星板。”
南舟便同他解释是怎样的尺寸,怎样的用法。裴仲桁静静地听着。她兴致昂扬的时候语速会比平日快些,但说话又很有条理,叫人很容易明白。说完后,她有些遗憾地说:“本来老师说毕业后送我一套牵星板的,结果我学业未完,不好意思向他讨要了。”
裴仲桁却是转过脸看了看她,“回头姑娘过生日,我送你一套。”说完又微微阖起双目。没戴眼镜的脸庞看着很陌生。南舟笑了笑,只当他安慰自己。
这样的凄风苦雨,人心都比白日里脆弱些。南舟佩服他的定力,“二爷倒是从容。”
他闭着眼很浅地笑了一下,“我们是生死早就置之度外的人。”
“可我还不想死。”南舟道。
他睁开眼,看了她一眼。
她挑了挑眉,“难道你想死吗?我还有很多的事没有做,我还没有环游世界呢。”
“九姑娘志存高远,叫人佩服。”
南舟听不出来他语气里有没有嘲讽,但她也不在乎。“二爷呢?总该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吧?”
他微微笑了笑,没说话。南舟见他不答,也没再追问。
南舟说了许久,困意仍无,肚子却饿起来了。还好吃的东西她都收得妥当,到处翻了翻,居然还有一包糖炒栗子。她铺了油纸在床上,盘腿坐着剥栗子吃。南岳的栗子比平常吃的个头要小些,但是味道却更醇厚。她这头吃起来,诱得裴仲桁也饥肠辘辘了。只是他没有夜里吃东西的习惯,便有些纠结。
南舟瞧出来了,剥干净了递给他,“瞧你晚饭也没吃什么,吃点吧!栗子总没什么说法吧?”
他垂眼看了看,“栗子熟食过多,阻滞肠胃。”
南舟怔了一下,有了愠意,“反正白日吃了性寒的枇杷,要腹痛腹泻的,这会儿吃这个正好阻塞一下!”
裴仲桁勉为其难地接过来,慢慢地吃了。甘甜软糯可口,可惜有些凉,若是温热的时候吃,怕是好吃到停不下来。
看他终于顺服地吃了东西,南舟方才露出笑脸。两个人就这样对坐着剥栗子,天南海北地聊。大约是落入了这样的境地,虎落平阳,看他也没那么远不可及、不可高攀。
“二爷不是有了心上人吗?怎么不成家?”
裴仲桁向她投去淡然一瞥,“九姑娘问题倒是不少。”
南舟吃着东西,嘻嘻地笑,“那二爷捡着喜欢的回答。”她竟然开始逗起他来。
“九姑娘呢,怎么不老老实实回去做你的少奶奶?”
她没料到他又把问题甩回来。有些话,似乎从来没对江誉白说过,是不知道怎么说,说了像是要辜负他的感情。
“我怕没自由。”她忽然悠悠道,脸上的笑也敛去了一些,甚至有些迷茫的神色。
“没自由?”
“这个世道,女人有什么自由呢?”她淡淡地自嘲。本来她是有自由的,只是回来了,自己把重担扛到肩上。“做了少奶奶,就有做大户人家少奶娘的责任。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多少眼睛盯着。一个行差踏错,多少张嘴等着咬你。”她叹了口气,为了那么一个人,她必须牺牲自己得之不易的自由。
“四少不是那种人。”他忽然道。
南舟垂目笑了,“我知道。只是我想做鸟,但同他在一起,撑死也就是一只风筝。也能飞,却始终要被线牵着。”
裴仲桁的目光很清透,“这世道没什么人能随心所欲,飞鸟也罢、风筝也罢,只要能一飞冲天,看到天高地阔不就足够?九姑娘不如换个想法:如果没有了线牵着,不过一刻风筝就要跌到地上去,莫说要高飞了。”
南舟细细咀嚼了他的话,忽然心头豁然开朗,也没那么沉重了。原来很多事情不大容易同亲近的人说,同这样的疏远的人反而更容易说出口。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的,清晨的阳光透过还余下的稀稀落落的茅草间隙,星星点点筛了下来。地上的积水流不出去,落下的阳光如同水里的星子,闪闪发光。裴仲桁早早就醒了,没动。两个人本是各占了一边睡下,但这时候整张床都被南舟占着。她夜里做噩梦,抓住了他的衣角不肯松手,他只得保持着一个坐立的睡姿,浅浅地睡了一会儿。
他垂目打量着她的睡颜,双唇微微张着,露出一点莹白的贝齿。眉眼鼻唇,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好看。他抬起手,想要轻轻抚摸一下她的唇,但快要靠近的时候,还是停住了。
南舟被外头的人声吵醒了,坐起身揉揉眼,发现雨收天亮了。裴仲桁这才起身动了动筋骨。地上有水,她脚上有伤,他将她背出门去。
被暴雨洗过的天地别有一番清丽。这屋子是住不成了,裴仲桁又不知道给了怎样的好处,水匪们又他们换了一间房。南舟感慨,这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哪里像在做人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