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烟波千里家何在(第11/26页)

听到动静,南舟抬起头。这几日她根本没睡,不敢睡,也是没法睡。她也是怕的,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不堪的可能。

她想起海道针经里的话,“行路难者有径可寻,有人可闻。若行船难者则海水连接于天,虽有山屿,莫能识认。”她此时就如同人在海上,什么都没有,不辨东西南北,随波逐流。一个浪头拍过来,就是沉身入海。可如果这就是她的命运,她也不能逃避,再怎样可怕的境遇,她都得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她在思考对策,如果没有人来救她,她就得自己自救。这里潮气重,夜深人静之时能听见水声,想必是邻水之地。既然有水,就会有船。只要有船,她就有机会让自己从一个泄欲的工具变成一个有用的人,再借机逃出去。

她强迫自己不去焦虑,给自己找事情做,整日用手指在泥地上默航海口诀,“正九出乙没庚方,二八出兔没鸡场;三七出甲从辛没;四六生寅没犬藏……"

她蹲在地上,还没默完,抬起头就见一人从日光里走来。光照进他的瞳孔里,瞳孔的颜色变成琥珀色。然后他走近了几步,进了阴影里,眸色陡然变得很深。白色的西装纤尘不染,平静无波的眸子在看清她的时候,终于起了巨浪,却不得不隐忍不发。

南舟缓缓站起身,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话没说完,裴仲桁走到她面前忽然把她拉进进怀里,她后半段的话也因此变得嗡嗡的,“……怎么来了?”

他却是无声地抱住她,下颌落在她颈子里,手臂收得很紧。她觉出一点异样,但是想起那时候阿胜假称裴仲桁是她的未婚夫,门口还跟着水匪盯着他们,那么她也只能坚持把戏演下去。

她从来没想到过他竟然是这样有力的,她被他抱得有些喘不上气。这个拥抱很久,专横强硬,久到她觉得如果自己不说点什么,他会这样天长地久地抱下去。最初的诧异平息后,慢慢溢出了许多安心——她忽然什么都不怕了。

“诶,我身上好脏……”

她竟然想的是这个?

是很脏,实在没法子看的脏:头发乱蓬蓬的,衣服皱皱巴巴暗沉沉的,裙子膝盖的地方也磨破了。脸上更不用说,厚厚一层灰。身上也浸染了潮湿的味道,但再深闻下去,还是能闻到独属于她的体香——这样的,他竟然不嫌弃。

她的目光所见之处,看得到水匪的几个头目正审视打量着他们,所以她不敢推他,只能由着他抱着。好在他终于松开了,扶着她的双肩把人稍稍拉开些,仔细端详她的脸。目光里的东西浓稠而复杂,她看不懂。半晌,才听见他叹息一样冒出两个字,“瘦了。”

南舟知道自己是副什么鬼样子,但对于落入贼窝的女人来说,她越是邋遢,就越多一分安全。但看到他西服上被自己弄脏了几处,竟然很不好意思起来,“弄脏你衣服了……”

裴仲桁没有理会自己的衣服,扫了眼四周。地上有两个破碗,一个碗里是粗糙的饭食,另一只碗里装着水,看着还算干净。只是看样子,她没动过。

南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声音很低,“今天还没抓到老鼠。”

他眉头微蹙了一下,不大明白。她往前凑了凑,又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耳语,“我怕他们下药,所以先把东西给老鼠吃,老鼠没事我再吃。要是不大对,我就不吃。今天老鼠还没来。”她说完吐了吐舌头,带着一点孩子气的得意。

温热的气息他在面庞边,像是被火灼烧着。只消微微侧脸,便能擒获那颗樱桃。嗓子眼发紧,心里却是一阵锥痛,但都隐忍下去了。

裴仲桁掏了帕子,弯身沾了水给她擦脸擦手。她脸上因为在地上摩擦而产生的细碎的伤口,这会儿已经结了疤。被打过的那侧脸虽然肿消下去了,但白皙的皮肤仍透出青紫,嘴角也是裂开的。

南舟见他脸上不见喜怒,下颌却在收紧,她能感觉到他隐忍的怒气。她有些心虚,给他惹这样大的麻烦。

“你真是,胆大包天。”他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了。

他知道拦不住她去南岳,所以威逼利诱阿胜,再三交代他每到一处必要先联系裴家商铺,商铺会派人暗里保护。这个阿胜,头几程倒还算听话,谁料想到了南岳反而没去商铺。待出了事,阿胜来见他,他一追问,方才知道是阿胜听南舟说起恐怕裴家人对何家钺不利,所以才坚持亲自前来。阿胜怕泄露了何家钺的行踪,会间接给南舟添上一条人命官司,所以没去裴家商铺。

好在阿胜还能在紧要关头报出他的名姓。可原来她心中仍旧是如此看他,根本不信他心中也有家国天下,始终是个善恶不分、睚眦必报的恶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