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清都梦断理归桌(第12/17页)

南舟一口气跑出了好远,直到跑不动,才扶住路边的一棵大树喘气。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气疯了,为了一口气简直赌上了自己的下半辈子。可是莫名又有一丝痛快,他终于是知道世上只有周湘琴对他有真心了?他终于肯说出来了!她要为母亲争一口气,要叫他看看,他那么多子女里,谁才是真心对他的人!

她反反复复在这两种情绪里煎熬着,漫无目的地乱走,走到双腿发酸才发现到了码头。

白天的码头和夜晚的码头完全是两个世界。昨夜下了场雨,到处都是一片泥泞。货船一艘靠着一艘停靠着,扛着麻袋的苦力往来穿梭。天灰蒙蒙的,海面上也是灰蒙蒙的,南舟的心也灰蒙蒙的一片。

她从手袋里拿了船票出来,看着上面的日期。慢慢地把船票撕成了两半,叠起来,又撕成了两半,直到船票变成小的再也撕不动的纸片。她一扬手,把船票撒向空中。她不信,母亲能靠着自己撑起一个家,她会做不到?

飘絮般的船票被风吹得天涯四散,她看得有点呆,连落了雨也不觉得。码头风大,吹得头发、裙摆乱飘。风雨里,眼睛有点睁不开,她眯起了眼睛怔怔地望着海面。

不知道何时雨停了,风好像也小了。她抬头,看到的是黑色的伞面,原来是有人替她擎了伞。她一转身,闯入眼帘的是一张朗月清风地笑脸,“小孩,谁又欺负你了,怎么躲在这里哭鼻子?”

她本来是没打算哭的,只是被他这样一问,委屈全都涌上来,鼻子反而酸起来,眼泪就真掉下来了。“我才不是小孩……”她没真的做过小孩,没人疼爱的小孩根本不算小孩。

江誉白人高,南舟站在他面前离肩膀还差一小截。她今天穿着一身珍珠白色滚了淡粉色镶边的袄裙,头发没仔细梳,用个帕子系着搭在肩上。人在风里,有一种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娇楚。她的刘海被风吹起来,两道浓眉笼着哀愁,干干净净的面庞清晰地摆在他眼前。眼睛这会儿被风雨吹得睁不圆,眯着眼睛仰望着他。她脸上惊讶的表情还没消退,又有点羞恼的意思浮上来。

江誉白有一刹那的失神,像是谁从他的三魂七魄里抽走了一丝魂魄。伞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他站在风口替她挡着风,后背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冷水叫他幡然自省,把快要吹翻的伞又扯回来,笑着道:“哦,那是我认错人啦。看你站在这里像个帆船快被吹进海里去了——小帆船,原来刚才没哭,瞧见我就哭了。我长得那么吓人吗,把你吓哭啦?”

南舟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也觉得每回一见到他就哭也太邪性,“你才是小帆船。”

“再怎么我也是远洋舰吧?”他笑意不减。

“是桅杆。”南舟泪眼朦胧地瞅了他一眼,肯定地说。

江誉白一副好脾气地轻笑,“桅杆就桅杆吧。没有桅杆就没办法张帆,船还怎么开呢,是吧?对了,说到桅杆,我想起从前有个朋友也船政学堂毕业的,据说操练课人人都要爬桅杆。小帆船,你也要爬桅杆吗?”

南舟终于破涕为笑,“这个我可是拿了优秀的。”

“瞧不出来,你能爬上桅杆,还爬得最快。”江誉白佯做打量,不可思议道。

南舟被他调起了话头,话也多了起来。“其实是不少男同学都有少爷脾气,教官叫他们爬桅杆他们不爬,我为了门门都拿优秀就爬喽。也不是很难,克服了恐惧就没什么了。等到了上头,从桅杆上看到海上的风景,觉得手磨破了也都值了。

那教官是英国退役的海军军官,对着那些男生直摇头,气得跑去找校长,说‘他们是虚弱孱小的角色,一点精神或雄心也没有,在某种程度上有些巾帼气味。’我们几个女学生为了不落人后,总是要凑在一起练习,省得被人说是受了照顾才得的优秀。”可那些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一去不复返了。

江誉白赞许地点点头,“所以我说小帆船才是巾帼英雄嘛。”

南舟正要抗议他起的外号,见他身后一辆奥斯汀汽车里走过来个穿制服的人,她便抿住了唇。那人走到他身边恭恭敬敬道,“四少,燕小姐问您什么时候能上车。您看?”

江誉白转身同那人道:“我碰上个朋友,请小舅爷和燕姨先回去,我自己叫车回去。”说完竟是也不理会那人,然后对南舟谦然一笑,用只有他们俩听到的声音道:“你看我今天多幸运,碰到你就不用应酬那些讨厌的人了。走,我请你喝咖啡去。”

他侧了侧身,这回没有揽着她,很礼貌地给她让了路,还是站在了风口处。只是旁人看着倒是一副亲密无间的姿势。

程燕琳双眼瞪得冒火,她弟弟程晏阳探了探身朝车窗外望过去,“誉哥……”刚开口想起这个称呼不对,赶紧改正道:“四少交了新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