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月泉星河(三) 对,我就是憨的,婉婉……

八月十三日,京城起了大风,一连刮了三日,到了八月十六这一日,尘暴四起,黄沙蔽日,不辨天色。城内的庐屋倒了近百间,数名百姓因此丧命。十七日夜里,京内青天观中的云崖殿殿顶,忽然塌了一角,工匠们连夜补瓦,谁知第二日竟又塌了一半。

曹真人派人奏报贞宁帝。

云崖殿乃是贞宁帝尚为皇子时资建的,二十年前由张展春主持设计修建,此时垮塌,如若昭示其命数一般,令其心大恸。

闻报后,立即命皇城锁闭了四门,各部科的官员都不敢轻易离衙。

文华殿也停了日讲,杨婉陪着易琅在书房里读书。

那日风大,即便锁着门,灯焰也不安静。

合玉搓着手从外面进来,杨婉忙抬袖替易琅挡风,“快关门,我才扫了沙。”

合玉哆哆嗦嗦地合上门道:“外面风太大了,吹得人什么都瞧不见,今儿膳房送膳得晚了。”

杨婉道:“晚就让他晚吧,我煮面给你们吃。”

合玉看了看易琅,笑道:“我们倒是真没什么,您不能一直委屈殿下啊。”

易琅从书本上抬起头,“我愿意吃姨母做得面。”

合玉垮脸道:“殿下还没吃腻姑姑做的面啊。”

易琅放下书道:“我是被罚俸的皇子,能吃腻什么,且父皇身子不安,我不能思口腹之欲。”

合玉被“训”得红了耳,连声应“是。”

杨婉站起身道:“我让你去问陈掌印,青天观的事,你问了吗?”

合玉应道:“问了,掌印听了你您的吩咐,昨日亲自去瞧了一眼,说是塌了一半,连里头的老君像如今都露在外面,观里的人拿了个草棚子遮着,都不敢动手再修了。好些百姓在那儿看呢,说什么的都有。”

易琅问道:“为什么不敢修。”

合玉摇了摇头,“这个奴婢就不懂了。”

杨婉道:“那是个独柱的建筑,当年是张先生主持修建的,很难修,贸然动工会塌得更厉害。”

易琅沉默了一阵,忽然抬头道:“那厂臣是不是……”

杨婉笑着点了点头,“是,但是殿下不要去提。”

合玉还没反应过来,问杨婉道:“姑姑和殿下说什么呢。”

杨婉站起身道:“走,烧火,我先煮点面给你们垫着。”

连过了两日,尘暴仍然时起时平。

这一日黄霾蔽天,人走在路上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杨伦在会极门上找宫女要了一张纱巾子,遮着面朝内阁值房走。

路上的宫人皆步履匆匆,遮面低头难免碰撞,杨伦刚走到值房门口就与一个老阁臣撞了个满怀,他倒是没什么,两三下弹了起来,站在门前拍灰,老阁臣就没那么利落,挣扎了两下才勉强坐起来,杨伦看清楚人,忙墩身去扶,“下官没看见阁老。”

阁臣摆了摆手,借杨伦站起身道:“无妨,这天儿里谁看得见谁啊。”

二人搀扶着走进值房内,两个内侍正在查擦拭桌案上的沙,齐淮阳坐在椅子上脱鞋抖沙,见二人进来,忙将抖了一半的鞋子重新穿上,起身道:“两位大人也来得不容易吧。”

杨伦坐下了一口茶,“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入秋的时候起这么大的沙霾。”

齐淮阳道:“我们是不是该问询钦天监。”

老阁臣道:“还用我们问吗?陛下虽病着,但今日卯时,就已在养心殿召问钦天监了。你进会极门早,没听着消息罢了。”

正说着,司礼监秉笔李江捂着纱绢子在门外道:“白尚书,杨侍郎在里面吗?”

杨伦侧头道:“我在,李公公进来说。”

李江道:“奴婢就不进来,这尘扬得厉害,门一开,没得扑大人们一身。”

杨伦起身走到门前道:“陛下有什么旨意吗?”

“是,陛下召杨大人和白尚书去养心殿。”

杨伦道:“尚书今日休沐。”

李江应道:“不妨,司礼监已有人去传了,侍郎大人先随奴婢去吧。”

杨伦点了点头,回头对齐淮阳道:“我若能见到监正,就顺便问一句,内阁倒也不用特意问询。”

齐淮阳道:“也有道理,最近云崖殿塌,陛下必不安宁,我刻意过问也不好,还请大人留意。”

杨伦应下,跟着李江行至养心殿前的琉璃门下,见杨婉背风立在门下,承乾宫的宫人们皆以纱遮面,浑浑噩噩地立在杨婉身后,殿前不能私谈,杨伦索性正声问道:“殿下在内?”

杨婉闻话回身,行礼应道:“是,殿下在内殿为陛下侍疾。”

说完便侧身让到门边,手指在腰腹上偷偷了捏了个“心”。

杨伦忍不住扬起了唇角,抬脚朝琉璃门内走。

养心殿内药香四溢,除此之外还能闻到丹沙的气味,杨伦站在地罩后候传,隐约听见贞宁帝的嗽声,喑哑而沉闷,像粗糙的石头的石头在地上刮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