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阳春一面(二) 衣冠体面。(第2/2页)

刑杖是早就备在了外面,衙役们搬了刑凳进来,接着便上前架起邓瑛,将他推到刑凳上,又用绳子捆缚住了他的手脚。

邓瑛发觉,衙役们没有给他留任何的余地,绳锁伤及他脚腕上旧伤,疼痛钻心。

可是他此时并不太在意这些知觉。

他只是觉得冷。

那种冷是从背脊骨上传来的,一阵一阵地,往他的内心深处钻。

大明的杖刑一直有两重色彩。

一重是权力阶级向受刑者示辱,一重则是受刑者向权力阶级明志。

很多文臣直言上谏,惹怒天颜之后,都会受庭杖之刑。

但这种刑罚在事后甚至会成为一道荣疤,烙在文臣的风华册上。

可是邓瑛明白,这与他无关,他此时所配承受的,只有羞辱。

对此虽然他早有准备,还是难免怅然。

杨伦眼见这情景,心里着急,起身刚要再开口。

张洛却冷声道:“衣冠体面是留给国士的,按律,对罪奴没这个恩典。”

杨伦听他这样说见简直忍无可忍,恨不得直接上给张洛一拳。

“张洛你不要太过分,这里是刑部的公堂,不是你诏狱的刑堂。”

张洛面无表情,“我司掌诏狱,本应与三司共正大明律,但户部什么时候可以过问刑律。再有,既是要刑讯,这一身衣衫就不就衣冠,留着打进血肉里,反而增伤,有碍下一次讯问。”

说完,他低头看向邓瑛,“我并非与你在私恨上纠缠。此举为守明律尊严,也是为你好。你明白吗?”

邓瑛没有看他,闭眼应:“是。”

杨伦却已出案上前:“张洛你……”

“杨大人。”

刑凳上的人突然唤他。

杨伦只得站住脚步,低头朝他看去,却见他埋头闭上眼,轻声道:“看淡些。”

杨伦愕然失声。

在场的几个御史,心绪也忽然有些复杂。

齐淮阳见白玉阳没有出声,便出声道:“既如此,听上差的意思。”

他说着看向邓瑛,“去衣吧。”

话音刚落,一个衙役忽然报进,“诸位大人,外面有一老者传递此物,让属下即呈大人。说与今日堂审有关。”

杨伦忙道:“先不要动刑,呈上来看。”

齐淮阳接过衙役呈来的物件,扫了一眼,抬手递与白玉阳,“大人,是一本账册。”

邓瑛闻话,在刑凳上抬起头,看了一眼忽挣扎道:“白大人,一切只与邓瑛有关 ,邓瑛愿受刑责!请大人……”

白玉阳皱眉,朝衙役使了个眼色。

邓瑛脊上顿时受了一杖,他措手不及,身子一震,后面的话立即痛断在了口中。

白玉阳把账册递向张洛。

“张副使也看一眼吧。”

说完,对堂外道:“把外面的人带上来。”

杨伦原不解邓瑛为何会忽然失态,但看见跟着衙役走进来的人时,却一下子全明白了。

那人身穿香色直缀,白须及腹,步履蹒跚,竟是张展春。

他慢慢地跨过门槛,走进正堂,躬身朝白玉阳揖礼。

邓瑛侧脸望着他,忍痛唤道:“老师……”

张展春并没有看邓瑛,沉声道:“你住口。”

白玉阳起身向张春揖礼,而后直身道:“没想到张老先生归乡多年,竟会重来京城。”

张展春没有应他,转身颤巍巍地蹲下身,伸手沉默地抽解邓瑛手脚上的绑绳。

他上了年纪,手上的力气也不够,一下一下解得很慢。

“老师。”

“不要说话。”

“可是老师……”

“我叫你不要说话!”

他说着,终于费力地解开了所有的绑绳,“起来跪下。”

邓瑛不敢违逆他,忙起身跪下。

张展春直起身,对白玉阳道:“这是刑部的公堂,我本不该说这样的话,但我怕我没有机会再说,所以今日务必要失这个礼。”

他说着朝前走了一步,反手指向邓瑛,“你告诉你父亲,符灵原本是我与他最好的学生,我将符灵留给他,他却任由你们对其如此羞辱。皇城营建四十年,他在工程上不过十年,他知道多少?啊?”

他说完哑笑一声,指向堂外,“听说他两日不肯见杨伦,怎么,他自己不肯对我这个老友动手,也不准他自己的学生之间顾念同门之谊?无耻之徒!”

他这一通骂得白玉阳天灵盖涨疼,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听张展春的声音又高了的一层。

“不用跟我解释。”

“张先生……”

“呵。”

张春展冷笑,“你们不是想知道那两万匹砖资银到底到什么地方去了吗?你手上那本账册是当年的实账,不仅有十年的,还有贞宁五年,六年,七年,八年,所有的营建款项,你先看,看了我来受你们的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