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六十五(第2/2页)

随随微微垂下眼帘:“叫沈大夫好生照看他。”

顿了顿,淡淡道:“他能熬过去的。”

若他是她认识的那个桓煊,不会因为这点打击便一蹶不振。

田月容不由想起当初故太子死讯传到魏博的时候,暗暗叹了口气,这种事也许真的只有靠自己熬过去吧,无论如何大将军都比她更了解齐王。

一时间两人无话,接着田月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齐王来时骑了一匹黑马来,乍一看还以为是蹑影,不过那马脾气很坏,刚才我想摸摸它,它朝我蹶蹄子,要不是我躲得快就被它踢伤了。”

随随诧异地抬起头:“小黑脸?”

桓煊竟然把她的小黑脸也带来了。

“那是我在长安养的马。”随随道。

田月容“啧”了一声:“马倒是万里挑一的好马,就是这性子和蹑影差太多了。”

随随道:“马还在吗?”

田月容道:“在,那侍卫驾车走的,两匹马都留在这里。”

随随道:“我去看看它。”

说罢起身向前院的马厩走去。

小黑脸正百无聊赖地在马厩里踱着步,乍然见到随随,先是一愣,微微圆睁的眼睛渐渐湿润,接着它响亮地嘶鸣一声,高高奋起前蹄,似是要向随随奔来,奈何缰绳牢牢系在柱子上,它便回头用力啃咬。

随随快步走上前去,用力抱住马脖子,轻轻蹭着它:“小黑脸,好乖乖……”

黑马“咴咴”叫了两声,像是在倾诉自己的委屈。

随随抱了它好一会儿,方才依譁松开马脖子,摸摸它的脊背:“怎么瘦了这么多,毛也枯了……”

她摸着它的耳朵轻声道:“傻马儿,都走了这么久,你还想我做什么。”

黑马用脑袋轻轻地抵着她,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随随叫人打了水,取了毛刷来,仔仔细细地替它把浑身上下刷了一遍,又帮它清理了蹄子和耳朵,喂了它豆子和草料。

小黑脸嚼着豆子,轻轻甩着尾巴,别提有多舒心惬意了。

随随的侍卫们在一旁看着,都啧啧称奇:“这马儿真通人性,先前犟着脑袋不吃草料不喝水,大将军一来立即俯首帖耳。”

“真想把你留下来,可惜不行,”随随怅然地摸着马背,“你回了长安乖乖的,好好吃草,油光水滑的才漂亮,别再念着我了。”

小黑脸盯着她的脸,眼神懵懂,似乎是听懂了,又似乎没懂。

随随叹了口气,实在有些舍不得它,索性解了缰绳将它牵进内院,也不系缰绳,让它在庭中踱步。

……

城北的驿馆中,桓煊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天,他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屋子里生了好几个炭盆,可他仍旧冷得直打寒颤。

几碗发汗的汤药灌下去,不见有汗发出来,他的额头却是越来越烫。

关六郎和一干侍卫心急如焚,却什么办法都没有——全幽州城最好的大夫都请了来,药方改了又改,药越用越重,可病情却不见好转。

他大部分时候都在昏睡,可即便昏睡也不安稳,支离破碎的乱梦一个接一个,煎熬着他,仿佛要把他的神魂连同身体一起熬干。

关六郎和其他侍卫轮流守在床前,不时听见他的梦呓,他一直在唤“随随”,一遍又一遍,满是遗憾和悔恨。

偶尔清醒片刻,他便紧抿着干涸的唇,怔怔地望着帐顶。

他的手中握着只粗陋的香囊,银灰的底,一角绣着竹枝,这是他在她的奁盒里找到的,香囊有些脏,里面装着平安符和几丸香药,他想起这是她在青龙寺舍利法会上替他求的平安符。

他还记得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香囊,像捧着自己的心,高举着献给他,眼中满是期冀和柔情。

他当时是怎么做的?

桓煊记得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弃如敝屣地放在榻边,他记得那晚她替他解腰带,不小心碰到阮月微那只旧香囊,他便恼火地将她的手挥开。

他记得第二天早晨他走出房间时踩到了什么,回头一看是鹿随随绣的香囊,他甚至懒得捡。

他就是这样理所当然、有恃无恐地践踏她的心意。

为了让他喜欢,她甚至在香囊里装上了阮月微合的月下海棠香。

桓煊不敢去想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拾起这只香囊,怎么收回奁盒里,又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心捧出来,让他继续践踏。

他从未好好对待她,直到他们分别,他也还是口是心非,不愿对她说一句好话,仿佛说出口他就输了。

现在他才是真的输了,输得一无所有。也许直到最后一刻,她还以为自己只是个替身。

桓煊攥紧香囊,他的心脏也不断缩紧。

他再也没机会好好对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