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伦敦1881(1)(第2/3页)

“直觉。那个银号风险过高。”林玉婵很随意地笑道:“就算没事,你也不损失什么嘛。”

阜康银号是当今江南首富胡雪岩的产业。胡雪岩亦官亦商,此时背靠左宗棠,正红到发紫,有钱人争相将自家积蓄存入他的钱庄,以为稳妥。

但当林玉婵听说胡雪岩正在囤积生丝,试图垄断全国生丝市场的时候,就知道这位红顶商人气数将尽了。

无数历史读物和纪录片里都有描述,这场失败的投机不仅葬送了胡雪岩的全部财富,更引发了全国性的金融风潮。而在如今的1881年,上海投机风气强烈,工矿企业股票高涨。对新入市的商户来说,一夜暴富的机会遍地都是;而对林玉婵来说,一切似曾相识。

她虽然有钱,财富体量跟胡雪岩不可同日而语,也无法以个人力量来对抗经济大势。于是开始逐步收缩自己的风险性投资,储存现银,并且暗示亲朋好友,尽快跟胡雪岩的产业切割关系。

但是这一切她没法告诉徐建寅。就算她直说他也不会信。毕竟胡雪岩树敌颇多,每天都有人咒他破产,不缺她一个。

于是她呷一口洋酒,只高深莫测地说:“我对崩盘这种事一向很有预感。”

经商的买定离手,愿赌服输,执意要火中取栗她管不着;但徐建寅的那点积蓄可都是他冒着生命危险,一点一滴从实验室、矿场、□□车间里挣出来的,不能就这么被人拿去炒泡沫。

徐建寅看看她那张沉着自信的面孔,又忆起她之前的几次理财建议,迟疑点点头。

“好。我拍封电报回去。谢谢侬啊。”

身边有个做买卖的朋友也是福气,帮他少踩不少坑。

林玉婵被他敬了第三杯酒,笑着推辞:“你也太客气。说吧。找我来什么事?”

凭一批加特林枪、一封信的人情,不至于请她来伦敦公费旅游拉关系介绍生意。她早就看到徐建寅脚下鼓鼓囊囊的公文袋,见他不好意思开口,自己反客为主,笑着看他。

徐建寅果然心虚,咳嗽两声,才扭捏道:“你……你和那位管着海关的赫大人,交情还好吧?”

林玉婵微微蹙眉,看着他把一整块可疑的奶酪往嘴里送。

“有事吗?”她直接问,“跟这位打交道,交情深浅不算数。他只讲个‘理’。”

徐建寅又喝一大口雷司令,直接半杯下肚,这才说:“是买船的事。我这次来欧洲,其实是来买船的。”

琉球事变后,清政府下决心筹备海防,开始筹建北洋水师。江南制造局已经彻底沦为充门面的官僚衙门。西方的舰船技术反倒越来越先进。徐建寅此次公差出国,名为考察,其实另有一个秘密任务:给朝廷订购最优的军舰。

徐建寅考察多国,最终青睐德国伏尔铿船厂的萨克森级铁甲舰。电报拍回国,却被泼冷水。海关总税务司赫德认为德国船造价太贵,是拿大清当肥羊宰,拒不拨款;赫德推荐英国制造的炮艇,说是物美价廉,三艘的造价才比得上一艘德国船。

徐建寅眼里只有数据,执拗地说:“那个赫大人根本不懂军事。我这次来伦敦,看到了他推荐的船型。航速慢,铁皮薄,天气不好时,开炮的后坐力怕是能把船掀翻。我……我怀疑他吃回扣。但是上官都说,不可能的事,在他治下,海关最廉,一文钱都没贪过。”

在徐建寅的简单理科思维里,他觉得赫德是钻钱眼儿了。要是林玉婵面子够大,必须帮他游说一下,让赫大人迷途知返,别再外行指挥内行。

林玉婵扶额,轻轻闭眼。方才被徐建寅敬的几杯酒开始上头,在她眼前冒金星。

军舰啊……

跟苏敏官耳濡目染多年,她倒是懂点船舶知识,但是完全不懂军舰。

徐建寅见她犹豫,有点着急,低头翻包,找出个文件袋,啪啪几声,在她面前拍了几张纸。

林玉婵看到文件袋上的“机密”公章,心想完了,上贼船了。

侍应生很有眼力见地端下残羹剩饭,抹了桌子,另由小车推来碎核桃仁加酸奶油蛋挞、咖啡和葡萄牙桃红砵酒。

徐建寅直接给她看了两种军舰的图纸。

“侬瞧呀,这个速度,这个火炮的数量,还有这个铁壳的厚度……灵活性……”

林玉婵:“等等。”

她略过徐建寅手指下的一大堆参数,目光定在德国铁甲舰的外形素描上,忽然打了个激灵。

这船她认识!

这不是定远舰吗!!

不仅历史课本上见过。记得在她高中时期,曾有重大新闻,说水下考古队已确认甲午海战中定远舰沉船位置,出水一批沉舰文物,正在打捞残骸……

托考古学家的福,以及无处不在的网络自媒体,定远舰三百六十度还原后的模样,她一看便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