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风定(第4/5页)

弥生跪在蒲团上依旧在发愣,愣了两个时辰,天也渐渐亮了。

大家守了一夜的灵,站起来的时候腿弯子都伸不直了。半夜还在仙人捧杯铜雕下拉家常的,早上个个一脸菜色,嗓子哭哑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太后虽然悲痛,主心骨还是有的,吩咐众人留在皇城内,各拨了屋子休整。大行皇帝梓宫前不能断人,在百官进贡守灵前,先调内侍宫婢填补上。众人领了命,各自都散了。弥生晚了一步,却看见太后没有走,着人绞了湿毛巾来,跪在黄肠题凑前,一遍遍擦柏木上被火盆子熏黑的地方。

弥生知道太后和先帝是少年夫妻,感情不是别人能比的。看见太后这样,她在一旁立着,满心的悲凉。怕太后身体吃不消,便膝行过去劝慰:“母亲太劳累了,这活儿让妾来干,您还是回宫歇息吧。”

太后摇摇头,“我能尽的也就这最后的一点心了,叫他舒舒坦坦地走,没的到下面嫌房子品相不好。”说着又哭出来,“我们四十年的夫妻,如今做到头了。下辈子托生,不知道还能不能遇上。大兄啊,好歹走慢些,奈何桥上等我一遭。就算前缘尽了,再见一面,说上几句话,我余愿便也足了。”

弥生听见太后这番话大为动容,简直哭得泣不成声。倒是太后来给她擦眼泪,叹道:“这孩子心肠怎么恁地软!好了,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又问:“你还不歇去?跪了一晚上,膝头子痛吗?”

弥生说:“我年轻力壮,膝头也结实。就是怕母亲太伤神,身子受不住。”

太后长嘘了口气,“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将来必定能够辅佐夫主开创万世基业。”

弥生扶她起来,送她回正阳宫去。太后边走边四下看,“我该腾挪地方了,正阳宫让给你,我住北宫昭阳殿去。”

虽然是惯例,弥生还是感到难为情,嗫嚅着:“我住昭阳殿也是一样的,母亲来回倒腾越发要受累。”

“那不成,规矩不能废。你要记住,底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一定要做出个好榜样来。”太后道,“不过做人也要懂得机变,你晓得我为什么要把诸王留在宫里?”

弥生霎了霎眼,“不是因为昨夜守了一整夜灵吗?”

太后调过视线看东边初升的太阳,慢声慢气道:“是为了让嗣皇帝顺利继位。先皇薨逝,人心难免要思变。把诸王的翅膀剪断了,不是当真为了防谁,但未雨绸缪总是对的。做皇后,容易又不容易。权谋另算,有一点是贯通的,夫妻和睦最要紧。我知道你和陛下恩爱,横竖快些要个孩子吧。太子对一个国家来说是希望,别叫那位置悬空太久。久置必生乱,殿下,你肩上担子可不轻呢。”

碍于还在孝期内,新帝的登基大典从简,以示对大行皇帝的哀思。反正不论如何,珩的皇位算是坐实了。弥生的封后礼因为她的坚持,还是低调地应付了过去。仅仅是加冠,授册金印,昭告天下。这样很好,反正对她来说皇后不过是个名头,住的地方,从一个大的院子,换到更大的院子罢了。

她常常站在楼台上的勾片栏杆前往远处眺望,太学就在皇城城郭以南。百尺楼是个攒尖式的屋顶,挡住了太学后面的那汪活水。小码头看不见了……看不见,也无法想象皑皑白雪中,儒生们裹着氅衣等候上船的情景了。读书的时候总嫌时间过得太慢,三天两头地挨训挨罚,恨不得立刻跳出那个怪圈。现在出来了又怎么样?反而觉得那段日子才是过得最纵情惬意的。

岁月无波,有种安安静静等死的感觉。这半年来经历的那些事,甜蜜的、困顿的、煎熬的、锥心的……满以为爱情可以够着了,谁知霎时又飘出千里远。

她入主正阳宫,得到了天底下女人穷极想象的最大的殊荣。然后呢?没有然后。她的不幸无非是感情上那点羞于启齿的牵缠,除了这个,她的人生也还算完满。

慕容珩已经开始统理朝政,大概是国事冗杂,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两人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弥生终究担心他的身体禁不住这样的操劳,着人准备了几碟小食,要去他务政的凉风堂探望。

皇后觐见皇帝有专门的展衣,眉寿给她换了蔽膝,束上绲带,一切收拾妥当了,方往宫门上排驾。凉风堂离冰井台近,从木兰坊那头的长街斜插过去,拐两个弯就到的。七月里的天,热得蒸笼似的。走过一片绿树,树顶上知了铆足了劲叫唤,一声声直劈在脑仁上。

凉风堂是大木柞结构的中殿,有飞扬的檐角和莲花地栿,庄重大气。她提着裙裾上台阶,刚到檐下,远远便有内侍迎上来行空手礼。她看了眼,正是慕容珩身边的内侍总管兆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