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凤舆中,沈茴摊开手,望着掌中漆黑的小瓷罐。她将小瓷罐拧开,闻了闻里面雪白的膏脂,闻到了淡淡的四月晨露的清香。她仔细分辨,又隐约辨出一点草药的苦味儿。又或者,还有一丁点的玉檀香。

这是今天早上,她临上凤舆前,裴徊光让王来送过来的“药”。

王来的原话:“这药是掌印让送来的。”

她急急让阿夏去问清楚掌印的原话。

裴徊光的原话:“去,把这药送给皇后。”

没有告诉她这是什么药,她也完全不认识。她问了阿夏、沉月和拾星,她们也都摇头称没见过。

“一会儿回宫了,去问问太医不就成了?”拾星说。

沈茴垂下眼睛,将药罐盖好,握紧在掌中。她的眼尾眉间,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忧虑。

她……不敢去问太医这是什么药。

都说那些宦人最会折腾人,谁知道这是什么药呢?若是太医说出些……

沈茴抿抿唇,将小瓷罐小心收进袖中。

许是因为盖子已经拧紧了,那晨露的清新和草药的苦都闻不到了,可是她的袖子好像粘了淡淡的玉檀香,让她没有办法忽略。

车外传来锐王对裴徊光不停的谩骂。裴徊光的名字一遍遍飘进沈茴的耳中,她想要忽略都难。

她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她穿着厚厚的宫装凤服,外面还裹着毛茸茸的斗篷,将整个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

可是,明明已经穿得这样多裹得这样严实了,当她听见窗外裴徊光的名字时,偏又觉得自己好像没穿衣服似的。

隔着厚厚的棉巾,他微寒掌心拂过的触觉,蛇信游走般挥不掉了,永远都挥不掉了。她默默拉了拉斗篷的前襟,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些。

坐在马背上的裴徊光正瞧着刚摘下来的那支红梅,那边囚车里谩骂许久的锐王忽然弯下腰脱下自己的一只鞋,朝这边砸过来。

黑影一晃而过,东厂的人自然接下锐王砸过来的鞋,又恭敬地悄然退开。

裴徊光这才撩起眼皮看向锐王。

锐王早就骂得口干舌燥,见裴徊光终于望过来,像得了回应一样,骂得更起劲了。

“真不愧是断了子孙根的低等狗东西,没有子孙后代需要积德了是不是?丧尽天良!”

王来偷偷去看裴徊光脸色,想着要不要请示去堵锐王的嘴。

裴徊光慢悠悠地抬起了手。

浩浩汤汤的仪仗车队便在百姓驻足观望的正街上停了下来。

沈茴忍了忍,掀开车窗边的垂帘一角,偷偷去看。

裴徊光赶马去了囚车前面,下令:“把囚车打开。”

一阵沉重的铁链撞击声后,囚车被打开了。不过锐王的手脚仍旧被铁链锁着。他不知裴徊光之意,只是看着他就又嫌恶又憎恨,“呸”了一声,一口唾沫吐出来。

秽物吐在挡在裴徊光面前的折扇上,两个东厂的人已经跳上了囚车,将锐王摁倒在地,王爷金贵的脸紧贴囚车里的地面,挤得变了形。

裴徊光神色不变,甚至带着几分浅淡的笑。

他抬手,将挡在他面前的折扇拨开,居高临下地睥着锐王,慢悠悠地开口:“咱家奉了旨意带锐王回宫。恰巧与太后、皇后、小殿下一起同行。锐王如此污言秽语,恐污了娘娘和小殿下的耳朵。只好把舌头割了。”

他说得那样云淡风轻。

“放肆!”锐王大怒,“裴徊光!你有本事杀了本王,等本……啊——”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了,再也说不出来了。

东厂的冷面公公手起刀落,锐王血淋淋的舌头已经被放进了锦盒里。

围观百姓惊呼惧然,有的人急急去捂身边孩童的眼睛,原本只是为了看皇家仪仗,现在倒是后悔带了孩童。

裴徊光从小太监手中拿过那柄染了秽物的折扇,慢条斯理地将扇子合上。他略欠身,凑近奄奄一息的锐王,用合起的折扇拍了拍锐王的脸,压低声音:“咱家不杀齐家人,你还不配让咱家破例。”

凤舆里,沈茴颤颤放下垂帘,收回视线。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的。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与毫无半分善念的邪魔做交易,可如今亲眼见了这样的场景,她心里难免惶惶的。

阿夏有些担忧地望着沈茴,欲言又止。

太后惊怒,在车上气得昏厥过去。她艰难转醒,催车队快些,再快些。她要回宫去找皇帝给裴徊光降罪!死罪!

然而车队傍晚时分回到宫中后,太后还没见到皇帝,皇帝先一步急急召见裴徊光。

裴徊光刚迈进元龙殿,皇帝推开怀里的丽妃,赶忙起身,几乎是跑到裴徊光面前,问:“锐王的血肉骨粉够不够研药?哎,按理说,锦王和朕一母同胞,用他的血肉骨粉更合适。可是锦王很是谨慎,母后也帮着他。很难像锐王这样随便编个借口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