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2/3页)

眼看着马上走近自家的马车,沈元宏停下了脚步:“你先上车等着,我回去一趟。”

“回去做什么?这个时候再去见阿茴恐不合适啊!”沈夫人说。

沈元宏犹豫了片刻,才说了实话:“去找裴徊光。”

沈夫人吓了一跳:“你去寻他做什么?”

沈元宏也不知道眼下自己拿出当年的那点“恩情”,如今只手遮天的掌印太监是不是还会买账。

可他只有沈茴一个孩子了,为了小女儿,就算是自取其辱,这一趟也得走。

沈元宏等在裴徊光回沧青阁必经的路上。

他等了两刻钟,才看见裴徊光的身影。

沧青阁是裴徊光在宫中的住处,所在之地极为偏僻,离前殿也远。裴徊光在宫中虽然可行轿,但他大多时候喜欢沿着这红墙绿瓦,缓步而行。

王来在裴徊光身后侧半步的地方,高高举着伞。裴徊光身量高挑,王来几乎要垫着脚了。

裴徊光瞥了沈元宏一眼,脚步没停。

沈元宏努力扯出笑脸,脊背略弯了些,说:“前一阵机缘巧合得了一盒昙金砚,听说掌印之前在寻,给掌印送来。”

裴徊光有些惊讶地看向他:“这可不像沈老将军的作风。”

沈元宏脸上的笑便有些尴尬。

送礼这回事,的确是他活了几十年,头一遭。

眼看着裴徊光要走,他有些急:“掌印位高权重,自然一言九鼎!即、即使是年少戏言。”

这还要从裴徊光刚进宫时说起,因为他太过显眼,沈元宏注意到了他。净身这事儿,可不是都能活下来的。沈元宏随口令人赠了药。

送药的奴仆回来时带了话。

“裴徊光记下了。”

当时沈元宏只是笑笑,没当回事。后来裴徊光手中权势越来越大,陷害忠良坏事做尽,成了人人恨惧的奸宦。

沈元宏再遇到他,没少大骂斥责,更是后悔赠药之举。也不是没有当面说过当初宁愿把药送了野狗,也不该给他这阉狗保命。

如今他没了办法,竟红着脸将当年赠药一事拿出来。

路旁有一座小凉亭,架在乱石堆的假山上。裴徊光抬步往上走。

近日雪多,石阶虽日日打扫,可眼下还是堆着雪。石阶并非规整的青砖,而是山石。那坑洼处蓄着积雪。

裴徊光过分癖洁,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事情。

沈元宏只犹豫了那么一瞬间,就拐着拐杖快一步追过去,一边走一边脱了身上的棉袍,急急将棉袍铺在山石坑洼蓄雪处。

他低着头,紧紧抿着唇,看着裴徊光的靴子踏在了棉袍上,才松了口气。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是另一种说不出的苦涩滋味。

裴徊光在凉亭中石凳坐下,望着远处巍峨的雄山。

“沈老将军,你心里可有恨?”他问。

沈元宏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你的长子武艺超群用兵如神,令敌将闻风丧胆。他本该名留史册,可陛下听信谗言急急召退援兵,使得他困守城中战到最后一刻力竭而亡,被敌军马蹄践踏尸身为泥。”

“你的次子年少有为,不过十五岁已有军功在身。偏偏被奸臣所害,诬其谋逆,被乱箭射杀,一腔雄志未得展。”

“你的长女巾帼红颜,文韬武略不输男儿。敌国来犯,逼陛下献上皇后。她从城楼上纵身一跃,以身殉国。”

“你的二女姿色昳丽且才学卓卓。与小世子更是天作之合,羡煞他人。连天地都拜了,却被掳进宫中。苛责打骂,那张艳冠京都的美人面也被陛下烧毁。她死时那样凄惨,哑着嗓子喊爹娘。老将军和夫人长跪不起奢求进宫见最后一面,可陛下抱着新寻的美人在别宫纵乐呢。”

裴徊光语调缓慢,毫无情绪波动地说着过往。

他每说一句,沈元宏脸色便更苍白一分,不知何时跌坐在地,大口喘着气。他的手摁在自己的胸口,喘息都变得艰难。

裴徊光起身,他在沈元宏面前蹲下来,又凑近:“看,这就是你效忠的君主,卖命的大齐。”

沈元宏没说话,他在发抖,恨溢满了他的双眼。

裴徊光笑了。

他心里再一次生出快感来。

啊,今天真是美妙的一天。

他起身往亭下去,沈元宏用颤抖的手拉住了裴徊光的衣摆。

裴徊光居高临下地睥着他。

“小女年幼无知,烦请掌印略加照拂……”沈元宏说着,用力握紧拐杖,挣扎着想要起身,作势就要跪下。

裴徊光拉住了他。

沈元宏只觉得身子一飘,已经站了起来。

“老将军,咱家这种狗东西,不值得。”裴徊光笑笑,拂去沈元宏肩上的落雪,“送老将军回去。天寒,让李太医跟去,给老将军瞧瞧身体。”

裴徊光目送沈元宏走远,一个人在凉亭里坐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