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神弄鬼依旧(第2/5页)

当她默默地许了一个愿,俯下身去吹蜡烛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了她头顶上的白发。女孩很精心地保养着自己,颜面上基本保持着没有皱纹。但头顶是不会骗人的,老了就是老了,任何力量都不能阻挡。我突然想到,过不了几年,她就会进入更年期了。到了那个时候,她就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她真的不后悔么?

我说,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她反问道,难道我现在不是在过着自己的生活吗?

我说,那你以后老了怎么办呢?

她说,我会进敬老院。我相信国家在这方面投入的力量会越来越大。

我说,我年纪比你大很多,如果我先走了,你会孤单的。

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说,你以为我现在就不孤单了吗?你如果真的走了,我不会比现在更孤单。知道你就在这个城市里,但你却不在我的身边,能听得到你的声音,却看不到你的身影,你以为这种孤单就好忍受吗!

我无言。我知道这就是她的生活。她已经是处长了,干练公道,业务上非常出色,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会被提拔成局长厅长。人们都知道她前途无限,却不知道她为什么坚持不嫁。只有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除了上班和出差以外,所有的时间,她都在公寓等待。我们没有任何电话上的往来,也不发短信,也不在网上聊天。如果有人查找通讯记录,我们是静默和清白的。无论多么晚,只要到这里来,我从不用打任何招呼,她一定是守候着一盏孤灯在等候。这种信任和默契,我享受了很多年。同理,我也知道她孤独了很多年。

她头上的白发如一枚枚发射的银针,深深刺痛了我。我不能承担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如此深重的等待,我不堪重负。我要逃脱。在那一瞬,我下决心尽快地完结这段情感。然后,她赶快嫁人,然后,她赶快生育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这样想定以后,我对她说,咱们到此为止吧。

她说,这就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我说,这样下去,你没有幸福。

她说,我幸福不幸福,只有我自己知道,和你没有关系。

我说,怎么能说和我没有关系呢?

她说,我什么都不曾要求,你还不愿意吗?你可以从此离开,永不回头。我爱你,这和你无关。你不必知道也不必承担任何责任。这难道还不够吗?

话说到这个分上,我还能说什么?她柔情万种地对我说,我能自己养活自己,我能为你保密,我不怕衰老,我也不需要孩子。总之,所有关于我的考量,你都尽可放下。现在,让我们享乐吧。

我缴械投降,进入了温柔乡里。是的,一个什么都不图的女子,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心理师,你见过这样的女子吗?”苏三先生以这样的问话,结束了他的述说。

贺顿不知如何回答。这样的女子,对一个心理师来说,虽然少见,却也不是没有。但她不能这样说,她知道这样的问话,只是表明了案主掩埋在巨大的困惑里,以为自己的难题天下无双。

贺顿斟酌着说:“李四小姐非常独特。”

这个答案让苏三先生比较满意,他说:“如果是你,你会怎样?”

贺顿说:“我还需要了解更多的情况。”

苏三先生说:“我也要把更多的情况告诉你。下次吧,我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说完,他就起身走了。

贺顿倒在心理室的沙发上,孤坐了半天。本来以为一垅麦子割到了地头,不想直起腰一看,才发现这是套种的土地,另一茬庄稼刚刚发芽。除了揉着酸痛的腰发呆,没有别的法子。

文果走进来说:“广州来的案主走了?”

贺顿简短地答道:“走了。”

文果说:“那就好。我不喜欢这个人。虽然,在他预约好的时间我回避了,从来没有见过他。”

贺顿说:“你没有见过他,为什么就不喜欢他?”

文果说:“装神弄鬼。”

贺顿说:“不要背后议论来访者。”

文果说:“好吧。那我就把他的卷宗归档了。”

贺顿说:“且慢。他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咨询,一切照旧。”

文果说:“装神弄鬼也照旧吗?”

贺顿说:“老规矩,回避。”

下一个来访日,苏三说:“我今天讲讲我的老婆吧。我猜你一定要说如何称呼,就叫她王婆吧。”

贺顿开玩笑说:“是王婆卖瓜的那个王婆吗?”

苏三说:“这和卖瓜没有关系。主要是她姓王,又是我的老婆。”

贺顿说:“好吧。我现在已经牢牢记住了你们的称呼,一位苏三,一位李四,还有一位王婆。”

苏三便苦笑着说这些名字都是假的,但事情是真的。记得我和你说过,我的老婆是个商人,对我很好,也很有钱。我至今还是一个清官,和她有钱是大大分不开的,有很多人成了贪官,和他们的老婆贪钱有关联。我这样说,也许女权主义者会很愤慨,但起因是我很感激王婆。她不知道我金屋藏娇,一藏就是十四年,相当于一个抗日战争再加上两个解放战争。李四那边一往情深,我实在割舍不下,就反过来打我老妻的主意。我对她说,你从来就没有怀疑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