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神的馈赠,而神的东西都是未完成的(第5/6页)

班主任为了救助自己的学生,当然更主要是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不惜铤而走险。

应该说老师的策略还是有成效的,苏三暂时恢复了一点记忆。他开始结结巴巴地回答问题,记忆的片段像小鱼一样在他的脑海深处游动。他抓住了,就吐出来一根鱼刺;他忘记了,就吐出一个水泡。

那一天到底是如何回答完毕的,苏三已记不清楚。总之,大胡子教导主任满腹狐疑地示意他坐下,不知道这个学生是个天才还是个白痴。示范教学结束之后,班主任把苏三一顿臭骂……那些侮辱的话语已然记不清了,只有猩红的嘴唇上下翻飞……

从那以后,苏三得了怪病。一般情况下,他是一个侃侃而谈的人,有卓越的记忆力和口才;但是在某些场合,特别是在重要的场合下,他会突然失忆和失语,表现得极为紧张狼狈;满面通红,每一个毛孔好像都注满了红油漆,瞬间之后就会滴滴迸射;如同一个核弹的控制按钮,一旦打开,核弹满天飞;战争启动,没有回头路,等待的就是灾难性的毁灭。成人之后,不断进步,要开的会议越来越多,这种尴尬的局面也越来越多,苏三的应对方式就是立即离开会场,不管多么重要的场合,三脚并作两步,冲进卫生间,用大量的凉水冲洗脸面,直到血液回流到胸腔,脸色渐渐恢复平常。

如果你期待着成为一个杰出的政治家,难道你可以这样语无伦次吗?哪怕是一千次当中出现一次,也许就能让你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尤其是不能看到红色的物体,红色的衣服,红色的花朵,红色的横幅……可是在现今社会中,你难道可以回避红色吗?绝无可能。比如旗帜,最重要的旗帜都是以红色为基调。还有会场的布置,你难道看到过没有红色出现的会场吗?

苏三结束了他的回忆。

“你有什么办法?”苏三先生问。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贺顿问。

“我现在感觉很疲惫。好像一个多年的暗疮被刺开了,脓液四流。”苏三先生说。

“好吧。这很好。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吧。”贺顿做了一番包扎心灵的工作之后,准备结束。

苏三先生却不肯走。他说:“你再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没有了。”贺顿很肯定地回答。

“可是我的问题并没有解决。”

“是的。并没有解决。”贺顿好像苏三先生的回声。

“那如何办呢?”苏三言犹未尽。

“我们以后再来探讨。”这一次的诊治时间已经很长了,贺顿必须结束。

“好吧。再见。”苏三满腹狐疑。

苏三如期来访。尽管苏三是一个大人物,但发言的赤面恐怖并不是非常难以矫正的心理疾患。若干次之后,苏三开始报告治疗见到成效,说他已经可以流利地在各种场合发言,包括插满了红旗的重要集会,他的脸色也不再发红,或者说只有一点轻微的红色,人家会以为是精神焕发。

“祝贺您。”贺顿由衷地说。治疗到了可以结束的时刻了。

“这要谢谢你啊。”苏三先生也由衷地说。

“我想,我们可以说再见了。您以为呢?”贺顿开始做撤退前的预告。

“是的。我也觉得我们可以告一段落了。不过,真是有点依依不舍呢。”苏三先生说。

“如果您以后觉得出了什么问题,还可以再来。”贺顿交代。

“好的。谢谢你们的保修。通常,你们保修多长时间呢?”苏三半开玩笑地说。

贺顿还从来没有遇到哪位来访者谈到这个问题,就说:“人和电器毕竟是不一样的。如果还是原有的心结出现了反复,我们当然要负责到底。如果是新的问题,我们就要重新开始。”

苏三若有所思地说:“好吧。咱们就此告别。”

贺顿和苏三先生握了手,然后目送他走出心理室。这种时刻,心理师往往百感交集。他们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天,他们和来访者结成一个同盟,为这一天的早日到来不懈努力。他们有泪水和汗水,也有争执和分歧。更多的是艰苦的探寻和杳无踪迹的分辨。当一切水落石出伤痕渐愈的时候,分别就在所难免了。这是一个胜利的时刻,胜利也伴随着失落。以往的历史不再重复,作为一个阶段业已结束。

贺顿已经有过很多次这样的经历了,她知道会有伤感,然而伤感很快就会过去,新的来访者带着新的问题,又簇拥在门口。今天有些特别。苏三曾提出特殊要求,凡是他来访的那一天,无干人等一律回避。这样,苏三出门之后,就剩下贺顿在空无一人的咨询室里。

心理师是什么?

心理师就是为那些对变化着的心灵,有着无穷关切和好奇心的人准备的行业,他或她必须充满了探索欲和苦行僧般的奉献精神。你要比你的来访者更胜出一筹,更聪明更稳定,更深刻更诚实,也更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