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云梦蒹葭寒(五)(第2/2页)
一个多月不见天日,薛纨瘦削了不少,狼狈肮脏,被檀道一进来时泄露的一隙光线刺得眼睛迅速眯了一下,随即又坐了回去,靠在墙上,薛纨有些低哑的声音道:“旧地重游,是不是感慨良多啊?”
檀道一环视四周,说:“这个地方,倒还是原来的样子。”言下之意,其他地方都已经和曾经大相径庭了。
薛纨轻哼一声。他知道檀道一是故意把自己关押在这里的。当初他在这里挨了檀道一和王玄鹤的鞭子,现在又被五花大绑,着实没有怀旧的兴致。他闭上眼睛,宁愿睡觉养神。
“这件东西,你一定认得。”檀道一说,见薛纨睁开眼来,视线落在他掌心的佛珠上,他的表情凝滞,继而凛冽起来——檀道一故意把佛珠捻了捻,指尖触到那点侵入木珠内的血痕,他眉头一挑,“我还记得,这血是你当初在天宝寺行刺武陵王时沾上的——这是你的血,还是他的血?”
薛纨半真半假地一笑,“是我的血,脏得很,你能把它还给我了吗?”
檀道一摇头,把佛珠握在掌心,慢吞吞地说:“我原本是要把它烧了,后来又没有,这个东西有些古怪。”
薛纨道:“拜佛的人都有的东西,没什么古怪的。”
“有古怪。”檀道一很笃定,他负手走到薛纨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我那几年一直在想,就凭你一个人,是凭什么在建康兴风作浪?你几次三番受伤,那次在天宝寺更有重重禁卫,是怎么逃出生天的?又是谁在建康那样交游广阔,刺探各府的密辛,向洛阳通风报信?”
薛纨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听说是你在桓尹面前替玄素求的官吧?”檀道一冷不丁地说,见薛纨面无表情,他更加证实了心中的猜想,微微一笑,说:“所以,你们这算是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还是……”他停了停,“你是王赧,‘号位已绝天下,沿犹枝叶相持’?”
薛纨不置可否: “你的耳目也不少呀,周珣之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檀道一不理会他的打岔,犹自思索,“玄素的来历我是知道一些的,他原籍渤海,为避齐王之祸而流落江南。你也是渤海人,又这个年纪……你一定是姓桓了,你本名是什么?”
薛纨嗤的笑了一声,摇头道:“我姓桓、姓元,还是姓薛,又有什么区别?难不成我姓桓,你就放了我了?”
见从薛纨嘴里掏不出什么东西,檀道一沉吟片刻,转身要走,薛纨将他叫住了。他看着檀道一手中的佛珠,脸色有些冷,“你就那么爱抢别人的东西吗?”
檀道一朗声一笑,将佛珠在手里抛了抛,故意说道:“你几次大难不死,难不成它真是你的护身符?没有了护身符,我看你这次是死还是活?”将佛珠收了起来,回府换过衣服,便进宫来觐见元竑。
元竑见到檀道一,果然激动万分,他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人了,身量快赶得上檀道一,当着宫使的面,元竑按捺住要跳起来的冲动,用手指揩去隐约的泪花,含笑道:“太傅请坐。”
“太傅?”还没来得及论功行赏,檀道一听到这个称呼,有些惊讶。
“是,当初在天宝寺,府君对我有教导之恩,理应加封太傅。”
元竑是一腔赤诚,檀道一没有推辞,当即谢恩。随后商议起战事,元竑已经将檀道一的奏报反复研读了几遍,对薛纨这个名字更是格外留意,“他就是当初刺杀武陵王的人吗?”
“是他。”
“罪该万死。”元竑说完,攒眉思索,因为知道檀道一和薛纨有旧隙,元竑有些犹豫道:“当初樊登率水师南下侵袭时,我就下诏取消了姐姐和樊家的婚事,桓尹不肯放姐姐回建康,把她送去邙山挂冠修行,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檀道一知道元竑曾经和愗华相依为命,手足情深,“以殿下的脾性,在洛阳倒不至于立马引来杀身之祸,只是现在恐怕也很思念陛下。”
元竑握拳,脸上是坚毅之色,“我一定要把姐姐和父亲的灵位一起接回来。”
檀道一点头。
元竑见他不反对,便试探道:“薛纨对桓尹也算有救驾之功,我想以薛纨将姐姐和父亲的灵位换回来,不知道桓尹……”
“陛下,”檀道一打断了元竑的话,他在元竑面前,并没有表现出对薛纨有什么恨意,面色一直很平和,至此,突然问了一句:“陛下有没有把国玺找回来?”
元竑无奈摇头,“我叫人把华林蒲荷塘的水都掏干了,也没看到国玺的踪影。”
“桓尹觊觎国玺,猜忌周珣之已经很久了,我有个想法……”檀道一说,“此刻倒的确不妨留薛纨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