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华亭鹤唳(第5/5页)

不如不归,徒增伤感。

长街之上的指月君忽有所感,回首望向韩兢所在之地。

然而那处空空荡荡,唯余萧萧之风掠过。

指月君转身,目带黯然,继续向前行去。

而运起灵力、隐匿了身形的韩兢,也再度在屋顶上出现。

他抬起手来,抚摸着胸口刻着“丹阳峰”的位置。

沾染了心头血气的十几字,仿佛是刻入了他的心脉之中。

韩兢情动心动时,再无任何意绪波澜,余下的只是胸口陈伤牵动起的、真切又刻骨的心痛。

好在只是肉躯的疼痛而已,很好忍受。

长街回首那日,是指月君最后一次来到“遗世”。

那天之后,指月君携一株桃树飞升上界。

临行前,他召来道友,托他们若见到自己的徒弟,请转告于他,丹阳峰之门,始终为他而开。

韩兢听说此事时,指月君已离开此界一月有余。

他只是抬手按了按胸口位置,缓过那阵心痛后,再无他感。

道门生乱,魔道衰微,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他不可停歇。

……

此时此刻,经历了十二年的忙碌之,竹君子韩兢的世界复归清明。

他清晰回忆起长街上指月君的回眸一望,回忆起少年时的桃花、蹴鞠、流水浮觞,和垂落在常伯宁唇边的那一缕发。

……以及自己举起唐刀、割过人咽喉的感觉。

每一刀,皆是清晰可感。

韩兢颤抖着抬起被罪链锁缚的手来,看向那沾满无形鲜血的掌心,呆滞片刻,嗤笑一声。

……大道啊,你为何不叫我痴迷一生?!

他骤然咳出一口黑血来,血汇入发中,消匿无踪。

朝歌山无师台下,常伯宁猛然向前跨出一步。

这突然的动作吓了罗浮春一跳:“师伯?”

荆一雁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注目而来,发现常伯宁直直望着那名将死罪人,紧咬下唇,不禁眉头一挑,心念微动。

奇怪的是,荆三钗的手也在发颤。

兄弟二人执手,这细微的变化,荆一雁能可体察。

他轻声问:“小弟,怎么了?”

“不知道……”荆三钗心尖酸涩难言,舌头死死抵着下颚才能稍稍缓解,“我不知道……我好像认识他,见过他……”

荆三钗知道,这人叫做时叔静,是不世门护法之一。

……可无人去问,时叔静又是谁啊?

时叔静畏罪,当众服毒,道门无不震愕,又深陷方才种种令人心惊的丑事之中,各自怔忡。

此时,忽闻鹤唳如泣,嘹亮清远异常。

半空中,一只白鹤展翅,遨转两圈,翩然落在韩兢身侧,担忧地弯下身去,用喙贴上他的侧脸。

封如故一眼望去,心尖紧缩。

……雪颈、霜毛、红网掌。

是“遗世”之中,韩师哥向他提起的那只想要载着师兄下江南的鹤吗?

韩兢本能地推开它:“……别……”别碰他,他的血带毒。

白鹤却不肯舍下他,轻轻蹭着他的颈侧。

“不……”韩兢忽然记起一件事,贴着它哑声道,“……忘记我说过的话……别去找他。”

自己曾交代过他,让它在自己死后,去找伯宁。

但……不可以。

或许如故向伯宁提过,他会将这样一只鹤送给他做礼物。

若是被伯宁认出了呢?

他绝不可让伯宁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不可给他一丝一毫的负担,哪怕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可以。

生前死后,韩兢都不可让常伯宁难过。

鹤却异常固执,依偎在他身侧,低低哀叫,宛若鸣泣。

韩兢似是听懂了它的意思,略略提高了声音,可在旁人听来,仍是如同耳语:“我不能让他知道……不能……你——”

此鹤同他有数十载的情,过分为他着想。

韩兢闭了闭眼,颤着手,掐上了它的颈项。

这十二年残余的冷漠心性,让他立即做出了对自己来说最正确的判断。

——若它不肯听从,那便一了百了,以绝后患。

鹤却没有挣扎反抗,只以目望之,两眼濛濛,似在垂泪。

韩兢的手抵在它的颈侧,颤抖了一阵,终是无力垂下。

……时叔静能轻易做得到的事情,韩兢当真是做不到的。

他将脸向鹤颈贴了一贴,柔声道:“去吧。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所有我去不了的地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