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十年心事(第4/5页)
丹阳峰也来了人。
指月君持一把拂尘,着一袭红衣,是灼然玉举,皎如玉树一样的人物。他关怀他的身体,又赠他丹药人参,态度温和,极尽温柔。
直到离开前,指月君才轻声细语地问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如故,你知道兢儿去哪里了吗。”
以往,封如故听到“兢儿”这个称呼,必然是要取笑韩兢的。
现在,因为已没了这个可以取笑的人,他只能摇头。
封如故不知道韩兢去了哪里,但他听说,师父之所以能确认“遗世”完全封闭后的大致位置,是因为一团闪烁不定的“鬼火”。
起先,“鬼火”是几个寻常村民发现的,他们只将它作为一桩寻常的灵异之事,并未搁在心上。
直到有一名风陵的道友恰巧遇见了这团光,意外发现,这团“鬼火”并不存于此世,而是从彼世中穿透照耀而来,心生疑窦,将消息传递上去,才借此寻到“遗世”之地。
这团光,似是在“遗世”内部,有一个人在向外界传递消息、指引道路。
至于这传递者究竟是谁,便不得而知了。
指月君怀着心事离开后,荆三钗又来了。
他说,他要走了,离开道门,或许以后不会常来风陵,但他一定会来。
封如故知道他缘何离开,是以不多询问,也不多挽留,只笑着说,上次你送来的烟叶,镇痛还挺管用的,能不能再送些来?
他的伤痛不仅停留在被剐的皮肉上。魔化的痛楚一旦发作,与油煎火烹相比,也不遑多让。
这种时候,吸些延胡索制成的竹烟叶,身体和心里都会好过些。
待封如故身上皮肉在丹药促生下重新长好、结出丑陋的血痂后,常伯宁开始在他身上动笔绘制封印灵力的七花印。
直到这时,常伯宁才知道,当初被自己驱赶出门的小孩儿究竟是什么人。
得知真相之后,他后悔不已:“如故,抱歉,我当真不知……我现在即刻派人打听他的去向,有了消息,马上接他回来。”
封如故早已从伤愈的荆三钗那里知道,他家小红尘安然无恙地入了寒山寺,心中一块大石也落了地。
“接他回来做什么?”封如故趴在床上,腰背上皆是未干水墨留下的淋漓光影,看上去甚是惑人,“让他跟着一个废人?我还能教他什么?”
常伯宁心痛得很:“如故,别这么说自己。”
“我能给他的,除了一个家,什么都没有了。”封如故喃喃呓语,“但是,师兄,你知道吗,他之所以没有家,是被魔道所害的。万一将来,我当真堕魔……我信他会与我一同入魔。”
常伯宁说:“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入魔的。况且,就算他愿意追随你而去,这也是他所选的路,你不能代他选择。”
封如故说:“这不该是他选的路。他为了我,根本没得选。就这样吧,他已经有了新的家,我该安心的。”
常伯宁抿了抿唇,不再言声,低头在他后背上描画出荷叶的青脉。
他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另一个愿意为封如故不顾一切的人,而封如故又这样看重、理解与珍视这种不顾一切。
他几乎有些嫉妒。
“挺好。”封如故捧着一本《法华经》自言自语,“佛学养性,他生在那样一种地方,天性良善不足,跟我在一起,怕是会被我教养成另一个小道邪。在佛门,他会过得比跟我在一起更好……一定的。”
说到此处,他心中有些感伤,道:“师兄,代我向寒山寺写一封信吧。……用我的笔迹。”
常伯宁笔锋一顿:“好。想写些什么?”
封如故将脸埋在臂弯之中,思量半晌,道:“……只一句话就好。‘将你从前予我心,付与他人可’。”
他家小红尘,不应当耽于一人身上。
他有一整个红尘可以闯荡,而封如故的世界,从此只剩一处僻静的院落,一个名叫“静水流深”的监牢。
师父登仙飞升后,他得了云中君这一名号,成为了道门最年轻的君长之一。
但这位君长甚至不能轻易走出“静水流深”,因为不能确定会不会有年轻意气的弟子想与云中君切磋剑术。
日光如鱼,从东窗游到西窗,他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一坐就是一天。
偶尔他会想,小红尘是不是就这样等着他,从日升等到日落。
他很对不起他。
他让全道门欠下了他的人情,却独独欠了那孩子良多。
只是,封如故疯了那么多回,这回疯不起了。
封如故有勇气将游红尘拉出泥沼,却不愿他陪自己跌入另一个深渊。
独自一个人呆的时间久了,封如故常会想,人会被困死吗。
因为压抑,因为孤独,因为对自己境况的无能为力,他曾发过疯,砸过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