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药物(第3/4页)

但此时他居然紧紧蹙了眉,本来就毫无血色的皮肤惨白得几近透明,在清晨阳光的映照下,能见到几滴晶亮的冷汗。薄唇用力抿住,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痛苦,浑身微不可查地颤抖着。

就连一向笔直的腰身也微微弓起,如同紧绷的箭。

他很难受吗?

江月年视线下移,顺着少年下垂的右手手臂,这才发现秦宴紧紧按着自己的小腹位置,校服衬衫被抓出道道褶皱,手背因为极度用力,显出条条刺目青筋。

她小小声地开口:“秦宴同学,你是不是不舒服?需要我叫老师吗?”

少年深吸一口气,朝她斜过视线。

他的瞳孔深不见底,明明整个身体都在叫嚣着痛苦,却并未表现出多么难以忍受的情绪。秦宴目光淡淡,声音也是淡淡:“不用。”

小而颤抖,像秋天飘落的残叶。

或许是望见江月年担忧的神色,他沉默片刻,破天荒地补了一句话:“胃病,我习惯了。”

“可是举手告诉老师的话……”

她剩下的话没说完,就被对方一个不容反驳的摇头扼杀在喉咙里。

秦宴态度坚决,死气沉沉的瞳孔恍如泥潭。

他很久之前就得了胃病,源于不规律饮食与日常简陋的食物,每当病症发作,五脏六腑都会蔓延开刀割一样的疼痛。

虽然做不到彻底麻木,但他已经学会了如何掩饰痛苦,在病发时极力伪装成一切正常的模样,把疼痛全部咽回心底。

原因无他,所有人都把他当做格格不入的怪物,孤儿院里的小孩与老师、长乐街里的邻居街坊、以及身边所谓的“同学”,从他们眼里,他只能看见排斥与嘲笑的目光。

少年人的世界自卑又敏感,秦宴不愿让病痛暴露在许许多多或同情或看热闹的视线之下,让自己的痛苦沦为供人嘲弄的玩具。

更不想再一次听见小时候在孤儿院里,被孩子们团团围住时,听到的那句满带厌恶的挑衅:

“怪物也会生病吗?”

两人接下来便没再说话,等下课铃终于响起,秦宴径直回到课桌上睡觉,看他的动作,应该并没有准备胃药。江月年欲言又止,看着他的背影说不出话。

这就是秦宴所拥有的一切。

孤身一人,靠打零工赚取生活费,吃不饱穿不暖,身上总是有许多来历不明的伤,承受着太多流言蜚语、刻意疏离。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更没有谁会在他难受时上前问候,只能独自呆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可这本不应该是他拥有的人生。

其他人都不会相信,也不会关心,可江月年知道,他其实温柔又细心,别扭的善意全部都藏在深处;他努力又勤奋,哪怕贫困潦倒且疾病缠身,却还是能在泥潭中野蛮生长,成为像现在这样很优秀很优秀的人。

不止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谢谢”,她想为他做些什么。

——哪怕是报答那道默默跟在她身后,隔绝掉所有黑暗的影子。

*

“所以说,你因为秦宴上课帮你挡了一下脑袋,就自发来给他买药?”

裴央央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看:“人傻钱多,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江月年细细翻看塑料袋里的胶囊、冲剂和药片,一本正经地抬眼与她对视:“现在有个很严肃的问题——我买了这些药,应该用什么理由送给他?”

对方满脸不解:“想那么多干嘛,直接送给他就好啦。”

江月年赶紧摇头:“才不要,我和他又不熟,这么刻意地买药送给他,不管怎么看都怪怪的。”

更何况秦宴同学自尊心那么强,一定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施舍,从而毫不犹豫地拒绝她。

“但事实就是你给一个压根不熟的男同学买了药好吗?”

裴央央噗嗤笑出声,继续出谋划策:“那你就直接放在他桌子上,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呗。”

生活不易,江月年叹气:“你觉得他会用来历不明的药吗?”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

她左思右想不得要领,在即将走到教室时,有些苦恼地挠挠脑袋,“既然这样,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

秦宴从梦魇中醒来,睡意朦胧地睁开眼睛时,一眼就看见桌子上放着的白色塑料袋。

他的第一反应是别人的恶作剧,里面放了些令人恶心的垃圾或小虫,在初中时有人这样吓唬过他。

胃痛残余的痛觉仍然像小虫子那样啃咬着身体,连呼吸都仿佛在被刀割。他心情烦闷,正想把它丢进垃圾桶,却猝不及防看见一张便利贴。

字体是清隽又漂亮的小楷,一笔一划都显得极为认真:

【秦宴同学你好,我是江月年。

我以前生胃病时买了这些药,病好之后就用不上它们啦。继续留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如果你有需要,尽管拿去用吧,如果能帮上忙的话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