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苏苒之将醒未醒, 纤长的睫羽不住轻促的震颤。
秦无魔气贯身,原本就没什么睡意。妻子有一点点动静,他就发现了。
刚开始秦无并未觉得事情严重, 他以为苒苒只是快醒来了——他们修行之人练的就是五行之力, 修为高深之辈体内的金木水火土无论哪一种都比凡人要强不少。因此体内火气也较凡人更旺, 不怎么喜欢被拘束在床榻与被子的方寸空间内。睡觉时间会远少于普通人。
三天睡一觉都是常有的事。
虽说现在距离苒苒闭眼才过了两个多时辰, 但这会儿醒来也挺正常。
可秦无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苒苒呼吸声较往常也有些急促, 并且她枕着自己的后颈上出了一层白毛汗!
秦无当时浑身就紧绷起来。
这还是成亲以来,苒苒第一次被梦魇住。
这同时也是苏苒之修行这么久以来,第一回感觉胸口憋闷得慌,一口气吊不上去也呼不出来, 把满腔热血的发源地——心脏给堵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以至于‘我这么修行可还有意义’‘反正都是宿命’这种问题都在她头脑中簇生, 还来不及打个转, 就将她气得手脚冰凉。
心脏的热血喷涌不出, 苏苒之的四肢百骸冰凉一片。
在这种情况下, 信念不定的人会不断自我怀疑, 时间一长, 不用别人说什么, 他自己就开始给自己浇冷水, 以至于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做不好。
但苏苒之不一样, 她天生就不知道‘放弃’两个字怎么写。
当年她才十岁,骤然经历人生变故,一到雨天什么都看不见。
偏生兴阳府那边地势低,周围又有险山环绕,谷雨一过, 每天都得下个两三场雨,一场雨三四个时辰。
她整日整夜的什么都看不到……
她躲在房里,抱着膝盖背靠墙,肩膀细瘦,只有小小的一团,窝在那儿无声掉眼泪。
苏苒之的‘瞎’还不是那种眼睛正常之人闭上眼睛时候的瞎,这种时候人是对光有感觉的,偶尔甚至能感觉光线透过薄薄一层眼皮都要往眼睛里钻。
她的‘瞎’是类似于天生眼盲之人对光的感触——看不见,感知不到,整个世界里只有一片虚无。
虽然这种情况是她自己作出来的,她自己跌入寒潭,刺坏了眼睛。
但这个代价对一个尚且十岁的小姑娘来说,未免太残忍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亲爹不由分说的闯进来,将掉眼泪快要掉断气儿的她拉出去。
院子里还在下雨,小苏苒之全身不一会儿全都湿透了,脸上水痕道道,看不出哪条是哭的,哪条是雨水。
鉴于小苏苒之从小太调皮捣蛋,没少挨揍。
骤然被爹爹从房内拉到院子里,她下意识的以为亲爹要打自己。
她脾气也上来了,梗着脖子站定,不像以往那样胡乱逃窜,心想——你打啊,打死我,我还不用再遭这罪了!
哪知亲爹往她脚底下扔了一把剑,‘咣当’一声砸在石板地面上。
这声音不算太大,至少在现在的苏苒之回想起来,觉得恐怕还没有那场雨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大。
但不知怎么的,就好像能穿透那嘈杂的雨声,清晰的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虽然睁开了眼睛,但还没从梦魇中完全摆脱的苏苒之‘看’着眼前一片虚无,好像又听到了剑与石碰撞的声音。
“咣当——”
但这回不是亲爹将剑扔在她脚下,而是她坐在一张案牍之后,随手将剑扔在那群喋喋不休的仙人脚下。
“吵够了吗?”案牍之后的女子手里还拿着笔,并没有看那群吵吵嚷嚷的人,她垂着眼眸,好像是在思考下一句写什么。
周围登时鸦雀无声。
那七个刚才还口若悬河的仙人这会儿看着地上的钝剑,眼中惊骇之色一闪而过。
王母指尖颤抖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她蹲下来,繁复精致的宫装裙摆拖在地面上。她想要双手捧起钝剑,还给苏苒之。
但却怎么都拾不起来这把剑。
苏苒之听到自己说:“宿命又如何?畏缩不前的话,永远都无法迎接新生。”
那七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钝剑还躺在地上。
而案牍前的女子却迟迟没有落笔。她不愁不喜,不怒不悲,好像刚刚扔剑的人不是她一样。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数万年前的苏苒之也不知去向。
此地只余下一支笔,一把剑。
一直充当观察者的苏苒之发现自己能动了,她走过去,看到案牍上摊开着一张纸,上面写了四个大字——河清海晏。
力透纸背。
苏苒之瞬息惊醒。
她眼前依然是一片虚无,耳边有秦无小声唤她:“苒苒。”
窗外雨不知何时下得很大,打在树叶、屋檐,甚至是糊着窗户的油纸上,嘈杂中透着几分聒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