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阙惊变 【恨夭】(第2/4页)

十月初五,大吉,新君登基大典在太华殿举行。

嗣皇帝朝服出东宫,御仗前导,车驾相从,王公百官齐集太和门外跪迎。

丧中罢礼乐,阶下鸣鞭三响,礼部尚书奉册跪进,豫章王萧綦、镇国公王蔺、允德侯顾雍率众行三跪九叩大礼。

吉钟长鸣,丹墀之下,百官俯首。

新君登基,下诏尊皇后王氏为皇太后,册封太子嫡妃为皇后。

举行新皇登基大典的时候,我和母亲都在京郊行苑汤泉宫休养,玉秀刚刚伤好,也不顾一切跟来侍候我。

母亲经此一事,也病了好些时日。皇上驾崩、父亲逼宫再加我的意外,令母亲再也承受不了这诸多打击,躲在府中终日哭泣。而我自小产之后,终日缠绵病榻,身子时好时坏,每晚都会从噩梦中惊醒。太医说若不能清心静养,再多灵药也是无用……我知道随同母亲一起去往汤泉宫,又是一次懦弱的逃避,如同昔年远避晖州。但我实在是累了,身心俱疲,既担忧母亲的病况,更厌憎了每日身陷纷争之中,留在京中多一日都觉得透不过气。

启程那日,萧綦搁下繁杂事务,亲自护送我们到汤泉宫,离去时再三叮嘱,百般挂虑。

置身行宫之中,远离纷争恩怨,时光仿佛也沉寂下来。

每日我只是和母亲品茗下棋,闲话家常,说起幼年的趣事……我甚至重新开始向母亲学习最生疏的女工。那些悲伤的事,我们都绝口不再提起。父亲和哥哥时常来看我们,父亲还曾小住过几日,但母亲始终待他淡漠如路人。萧綦每次都是匆促来去,看得出他的忙碌和疲惫。但只要来到行宫,他总是不带侍从,也不许任何人向他禀报政事。他让太医每隔三天向他回报我的病况,却从不催问我什么时候回府。

新皇登基之后,太后抱病幽居在永安宫,父亲依然位极人臣,却从此称病在家,深居简出,哥哥也加封为江夏郡王,领尚书事。王氏依然维持着表面的风光荣耀,甚至权位更高。然而禁军已被萧綦逐渐控制,父亲遍植朝中的门生亲信,或被削职罢权,或转投萧綦手下,亲族子弟也惟恐受到牵连,无不人心惶惶,谨言慎行……领袖群伦近两百年的豪族世家,遭逢诸王叛乱以来最大的挫折。王氏的惨败,让所有世家都陷入了恐慌。豫章王一扫左右二相分庭抗礼的格局,只手独揽大权,令寒族官吏与军中武人大为振奋。

即便远在行苑,我仍听到了各种风言风语。有人说,王氏将会从此一蹶不振;也有人说豫章王根基尚浅,或许王氏还有翻身之机,毕竟皇上有王氏一半的血统,太后也是出身王氏;还有人说,豫章王妃也是王氏女子,一日有她在,豫章王就不会对王氏斩尽杀绝。

虽说有皇上与太后,但许多人都知道,太后已没有能力影响朝政,皇上更是豫章王手中傀儡。我被视为王氏与权力颠峰最后的维系。关于我的传言,京中早已经是沸沸扬扬。有人说萧綦与王氏的联姻已经毫无价值,王妃即将被废;有人说王妃失宠,已被豫章王冷落多时;也有人说其实豫章王夫妇鹣鲽情深……更多人相信,我没有出现在登基大典,在最微妙的时候离开京城,必然是不好的预兆。

我很小的时候,就已懂得宫闱朝堂的炎凉冷暖,权力斗争中失势的家族,不论你曾如何风光,也会立刻沦落到万人踩踏的地步。

萧綦没有给过我任何允诺,但我明白,他已竭尽所能维护我的亲人。

深秋遍地黄叶的时候,太医说我已渐渐恢复,而我也终于决定,回去面对我需承担的一切。

黄昏时分抵达王府,更衣安顿完毕,萧綦还未回来。

我开始不耐,身在房中,却一直留意着门外的动静,每次有脚步声靠近,都惊起一丝欣喜,却又总是失望。我暗暗觉得自己好笑,分开的时候不觉相思,眼下却望穿秋水……恍惚间,再一次听见了熟悉的步履声,这次再不会错,是他回来了。

我扔下手上的书卷,来不及披上外袍,便匆匆朝门外奔去。侍女们慌忙追上来,旋即纷纷朝着门口跪倒。门开处,萧綦高冠王袍,广袖无风自拂,正疾步踏进门来,俨然龙行虎步,已有王者之风。我怔怔驻足望着他,短短时日之隔,却觉他又有了些许变化。

“阿妩。”他轻声唤我,目光有一刹那的迷蒙。

众目睽睽之下,我举身投入他怀抱,再没有半分端淑仪态。他一语不发将我抱起,直入内室,至无人处陡然狂热地吻我,从额头、眉梢、脸颊至颈项……最后是唇舌间久久的痴缠不舍。

宫灯摇曳,琉璃光转,我与他四目相对,时光仿佛也在这一刻沉入永恒的迷醉中去。

谁也不舍得开口惊扰了此刻靖好,他下巴轻轻抵着我的额头,双目微阖,低低叹息,“曾以为你怨恨我,以为会就此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