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二十章 桑之落矣(第2/9页)

赵鞅此刻披散着头发仰面躺在枕席上,他双目紧闭,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细麻亵衣,右脚上有一处小小的伤口,已经被人处理干净,且上了药。

“巫医说什么了?”我问。

“还不就是那些胡话?你快给看看,身上就这一处伤口,怎么人就是不醒?”

我替赵鞅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番,重新替他盖好了薄被:“气息、脉象还算平稳,身上也确实没有其他伤处。我留下来再看看,你叫外头的人都先回去吧!”

“你确定吗?那卿父怎么还不醒?”伯鲁不放心,仍跪在床榻旁紧紧地握着赵鞅的手。

“眩晕之症是卿相的老毛病了。我听说,早年神医扁鹊在晋时,就给卿相瞧过这毛病,也没给吃什么药,卿相睡了三天自然就好了。这回应该也是一样的。”

“你的意思是——卿父这次又受天帝所邀游览钧天神境去了?”伯鲁抬头道。

“这个我可不知道,你可以等卿相醒了,自己问问他。”赵鞅的眩晕之症是痼疾,当年他病发,一连数日不醒,众人都以为他要死了,他却突然不药而愈,醒来还说自己是受天帝所邀游览神境去了。一番奇幻瑰丽的描绘让他的“钧天之梦”18从此成了晋人口中的传说。我不相信传说,我想,那个所谓的“钧天之梦”大约只是赵鞅当年编来哄骗“关心”他病情的好事之人的。今夜,他再次病发,是虚惊一场,还是痼疾变恶疾的征兆,我无从得知。我只知道,若他明后两日还不醒,晋国的朝堂就要翻天了。我心有忧虑却不能告诉伯鲁,因为他此刻的脸色比床榻上昏厥的赵鞅好不了多少。“你也不要太担心了,眩晕之症不是什么要命的大毛病,只要把精气养足了,病自然就好了。现下最要紧的是叫外头的人都先回去,再这么哭下去,且不说吵了卿相休息,万一叫人误会了,明天宫里就要派人来了。智府里那个人可就等着这一天呢!”

“我这就叫他们都回去。你和红云儿只要来了一个,我就能心安了,谢谢你!”伯鲁撑着床榻站了起来。

“谢什么?就算无恤不是我夫君,你也是我阿兄,你我之间永远不需要‘谢’字。”

“嗯。”伯鲁对我重重一点头,转身去开门,才走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昏迷的赵鞅。

房门一开,女人们的哭声骤然高扬。伯鲁在门外苦口婆心地劝着,可那些人死活就是不肯走。女人们不管老少,个个扒着门边,该哭的哭,该喊的喊,生怕屋里面昏迷不醒的人不知道她们的一片“情意”。

“兄长不要劝了,贵妾们既然这么放不下卿父,就让她们都留下来吧!”无恤淡淡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红云儿,你可算回来了!”伯鲁立马取了随从手上的火把迎了上去,“子黯说卿父并无大碍,睡醒了就好。贵妾们跪在这里会扰了卿父休息,还平白叫外头的人多些没必要的猜测……”

“兄长,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真情。贵妾们不肯走的心思,你我都该体谅。待卿父百年之后,无恤定会保证让今夜舍不得走的人都有机会长伴卿父左右。贵妾珮,你觉得这样可好?”无恤弯下身子看着一个哭得极伤心的年轻女人。那女人停了哭声怔怔地抬头看着无恤,无恤对她微微一笑,她顿时吓白了脸,哀号了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无恤直起身一挥手,即刻有人将晕厥的女子抬了下去。

院子里另外十几个女人见此情形纷纷起身告退,哭声不停的院子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卿父怎么样了?”无恤跨进房门,轻声问我。

我合上门,将自己方才对伯鲁说的话又对他说了一遍。无恤听完点了点头,侧首对伯鲁道:“兄长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阿拾。若卿父醒了,我即刻差人去告诉你。”

“你们就别赶我了,我回去也睡不着,就在这里躺一躺好了。”伯鲁拖出一方蒲席铺在赵鞅榻旁,和衣躺了下去。

“卿父真的没事?”无恤见伯鲁睡下,悄悄把我拉了出去。

“要么没事,要么就是我也没办法的大事。不管卿相醒不醒,待会儿天再亮一点儿,我就去药室备药。”

“好,今夜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们赶紧进去吧,免得叫伯鲁担心。”我转身往房里去,无恤却一把拉住了我:“等一等,这个可是你的?”他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件黑乎乎的东西递到我手边。

此时月亮即将落山,院中的庭燎也已熄灭,我接过东西摸了两把才知道是自己从小就穿在身上的鼠皮袄子。

“这是我的袄子,怎么在你这里?”

“刚刚从床褥底下掉出来的。这个,你是从何处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