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二十九章 洗尘家宴(第2/6页)

“刚进门呢。怎么人在屋里也不把灯点亮些?”昏暗的灯光下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他喑哑的声音却蓦地让我心中一揪。

“四儿说你今天没吃晚食,待会儿要不要陪我一起吃一点儿?”我快步走到灯座前,踮起脚用取火的木扦子在顶灯上引了火。

“好。”无恤走到我身旁,取过我手里的木扦子逐一点燃了灯架上剩余的八只灯盏,“孔夫子那里还好吗?我听说他病得很重。”

“嗯,腿伤倒是好治,只是心里的郁结恐怕一时难消。你呢?你还好吗?”灯盏一只只地被点亮,无恤憔悴哀伤的脸也渐渐地清晰了起来。

“孟谈的事你都知道了?”无恤转身踱到窗边。

“嗯,于安刚刚都告诉我了。但你别太担心,张先生处事一向机敏多智,湖里的尸体也许是他故意留下来迷惑陈氏的。”

“是吗?如果湖里的尸体是别人的,那他逃脱后为什么没有来曲阜?又为什么不给我传消息呢?”无恤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伸手推开了墙上的蒙纱窗户,“阿拾,你不用安慰我,也不用给我希望。孟谈与我相识多年,但他从没有在我面前下过水。他说他怕水,这一辈子唯一不想学的便是游水。”无恤的声音哽咽艰涩,他抓在窗棂上的手,骨节凸立尽现。

“红云儿……”张孟谈对于无恤而言,也许就如同四儿之于我。他此刻心中的悲痛,我感同身受。我很想在这时候说些什么来劝慰他,可我知道,一个不识水性的人驾着马车从两丈高的断崖上落入湖中,那他几乎就没有生还的可能。但是,像张孟谈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死掉?

窗外,月华清冷,如水泻地。在那一片如烟似雾的月光中,于安背对着我们站在一树合欢花下。他的身影让我想起了张孟谈,我刚到临淄城的那一夜,张孟谈就像这样背着手站在我窗外。至今,我仍旧清楚地记得他暗夜回眸时投来的那束冷光。

我不是通达鬼神的神子,我也从不盲信直觉,但是这一次,我却想要相信自己心底的那个声音——张孟谈并没有死,他绝不是一个那么容易死掉的男人。

“红云儿,阿素来了曲阜,你见过她了吗?”

我把手覆在无恤手上,他反手一握扣住了我的手:“没有,我派人潜入季孙府给她传过消息,但她好像在故意回避我们。”

“难道她有张先生的消息却不方便告诉我们?我听阿鱼说,这次奉陈恒之命前来鲁国与季孙氏谈判的人,除了阿素还有另一个人。”

“是,听说也是个晋人。但我派去的人还没有查到他的身份。”

“这人知道我们很多事,陈恒又极器重他,此次陈氏弑君作乱也许都是他在背后出谋划策。阿素许是被他盯着,所以不敢与我们有所接触,你不妨想想办法,再单独找机会问她一次。”

“这个素祁城府极深,现在就算她愿意告诉我孟谈的消息,我也没办法相信她了。”

“为什么?”

“我留在齐国监视范吉射和范虎的人刚传了消息来,不日前这父子二人已经在齐国莫名失踪了。”

“阿素把他们藏起来了?!”

“也许吧。照现在来看,当初她背弃陈恒,私下集结游侠儿到山谷中搭救我们只是麻痹我们的一个手段。她对孟谈有情是假,搭救陈盘和范氏父子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你是说,阿素早就知道高氏不会出兵来援,也算好了齐侯和鲁姬最终还是会落在陈恒手里?她救我们,只是为了利用我们杀了陈辽?”我的话刚一说出口,就被自己的这个设想吓了一大跳。阿素在最后关头营救我们,不是因为她与张孟谈有情,也不是因为她要报答我的救父之恩,她只是要从陈辽手中救出陈盘,又或者说,她根本就是想借此机会帮陈盘杀了陈辽,再把杀人的罪名推给无恤。她根本没有背叛陈恒,因为她知道齐侯和鲁姬就算能逃得了一时,最后依旧是两个死人!事实如果真是这样,那阿素就太可怕了……

“红云儿,你可知高氏那边为什么没有出兵来接应齐侯吗?”

“不知道。”

四儿和鱼妇有说有笑地抬着一只酒坛从窗前经过,无恤抬手合上了窗户:“我派去高宛城的人还没有来消息,最大的可能便是高氏宗主因为惧怕陈恒,所以临时改了主意。”

“那高大哥他……”

“高僚没有传消息给我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背叛了我们的约定,二来便是他身不由己。”无恤嘴唇一抿,仿佛要把失望、苦涩、痛苦全都揉碎在自己口中。

“红云儿,你别太难过。高大哥也许是受了族人的制约才不能及时跟你联系,而张先生的下落我们也可以再派人到齐国去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