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十九章 巫童归秦(第5/6页)
“她在唱什么啊?”黑子拿肩膀顶了我一下。我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待会儿再告诉你。”
船又向前行了一段,阳光下的少女渐渐地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我望着手里的果子,笑得无比灿烂。
“看把你高兴的。那姑娘唱的到底是什么啊?”
“她呀……她说:‘乘舟的男子啊,我爱慕着你,心中的思恋就如家里未洗的衣服,忘也忘不掉。’”
“你这小儿真奇怪,被女子示爱了还那么高兴。”
“我不仅觉得欢喜,还羡慕她们——敢爱敢言,活得自由自在。对了,早知道该把明夷叫出来在船头坐着,那样,等我们到了秦国,说不定能多出一船的蔬果来。”我说完自己乐开了。
“嘘——小心别被他听见。”黑子说完大概也想到了明夷坐在船头被匏瓜砸的场景,捂着嘴笑得比我还高兴。
“既济,进来!”船舱里传出明夷的声音。
“叫你呢!”黑子推了我一把,我才反应过来我现在是童子既济。
我进了船舱在明夷身边坐下:“巫士有何吩咐?”
“待会儿下了船,把这个戴上。”明夷递了一个黑漆的神鬼面具给我,“这里已是秦境,你最好不要开口说话,免得被人发现是个女子。”
我接过面具戴在脸上,闷闷道:“这样别人不会觉得我更奇怪吗?”
明夷拿出另一个红色的面具戴在自己脸上:“我和你一起戴,别人就不会觉得奇怪,反而会敬畏,敬畏到不敢看你。”
巫士向来都是天下间最神秘也最让人敬畏的一群人。传说他们能上通神灵,替天帝传达旨意到人间。上岸后,戴着面具的我们果然得到了众人的敬畏,有田间劳作的农人甚至放下手中的农具跪倒在田岸边向我们祈福。
车队在田岸边走了一段,突然停了下来。有剑士报告明夷,说是在前面的岔路口和另一支队伍撞上了,问是让还是不让。
行车时,让与不让很有讲究,关键是要看双方的身份高低。现在,我还不知道天枢这次是以什么身份参加公子利婚宴的,心想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探一探虚实。
“你和我一起下去看看。”明夷说。
我跟着明夷下了车,往前走了几步,只见另一支车队旁一个头戴碧玉冠、身着黑色绣螭龙纹深衣的白面男子正在路边吐个不停。
原本碰到这种事爱洁的明夷一定掩鼻迅速离开,可今天他却破天荒地上前拍了拍那男子的背,柔声道:“让车子跑得慢些就不会吐成这样了。”
我睁大了眼不敢相信——这话决计不像是明夷会说的。
“你带了什么止吐的药草吗?”明夷回头问我。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在田埂上转了一圈,拔了一株阔叶草,用卵石把根部砸烂涂在一块帕子上,一言不发地递给了明夷。
“说话!”
“哦!这草根微辛,有醒脑、止呕之用,捂在口鼻处能缓解恶心。等到了城里,再让这位贵人休息一下,找一块新鲜的杜若根,切片含在嘴里就好了。”
“让道——”明夷冲前面的车队高喊了一声,自己扶起男子,小声道:“不如坐我的车?”
时人只有女子的马车会罩华盖、设地席,但明夷的车子却可两用。这会儿,青色的顶盖一放就把车子盖了个严实。
明夷扶男子在地席上坐下,又命人端了一碗水进来:“你可好点了?”
男子虚弱地笑了笑,接过碗漱了漱,开口道:“你们两个把面具摘了吧,看着吓人。”
“好。”明夷把面具一摘,满脸忧虑之色。
我把面具拿在手里,偷偷地打量着对面的黑衣男子,心想:他究竟是谁,竟能得明夷如此照顾?再看他这副羸弱的样子,怕从小就是个病秧子。
“小儿的法子挺管用,我好多了。”男子拍了拍明夷的手,看着我笑道,“小儿一脸悲悯之色,不会是觉得我快死了吧?”
我连忙摆手:“贵人呕吐可能是脾胃虚寒所致,在吃食上调养一下就会好的。”
黑衣男子笑了笑轻轻地合上了眼,睡过去之前嘀咕道:“这草根还有安神、助眠之用吧?小儿真真多诡计。”
“你下药把他弄晕了?!”明夷惊问。
“他既然坐车易呕,睡着了不是更好?既能休养又不遭罪。”我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明夷不再理我,兀自闭目假寐,男子靠在他肩上睡得香甜。
二子同车,美不胜收啊!若是此刻开了车盖,不知又能得多少好吃的瓜果;万一碰上的是士族家的贵女,说不定还能投上香草、美玉来。我这边胡思乱想着,车队已经入了泾阳城,所有人要在此处休整一夜,等天亮再行出发。
入夜,我坐在馆驿的屋顶上,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阿娘曾骗我说,这泾阳城是我出生的地方。如今绕了一大圈鬼使神差地到了这里,多少让我有些感叹命运的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