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十六章 世外天枢(第2/9页)
“欸!”春妞赤着脚,乐颠颠地跑了出去。
片刻之后,饿得两眼昏花的我,在这间小土屋里喝上了一碗热腾腾的野菜汤,草花新下的蛋也很快入了我的肚子。
妇人没有名字,是村里的寡妇。两个女儿,大的是马上要出嫁的春芽,小的是只有六岁的春妞。三人都是泼辣的性子,聊了一会儿便不再和我拘束了。
是夜,春妞跟着妇人睡在东屋,我和春芽一同坐在西屋的草铺子上说话。
此时,我已经换下了身上的丝绢礼服,改穿了一套春芽的粗麻布裙。
“贵女,我能摸摸你的衣服吗?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丝做的衣服呢!”春芽盘腿坐在我身边,一双眼睛恨不得贴到那套朱红色的礼服上。
“你若喜欢,就穿上试试吧!”我把礼服一抖,整件摊放在床铺上。
百里府的司衣用色、用料、用线都是少有的华丽。这礼服衣缘和下摆上的绣花少说用了四捆顶金贵的明黄丝线。暗烛之下,缠缠绕绕的藤蔓发出幽幽的光芒,生生晃晕了春芽的眼。
“我能穿吗?真的吗?”春芽对着礼服突然慌了手脚,她起身理了理头发,搓了搓手,猛咽了好几口口水。
“春芽,你可有嫁衣了?”我笑着问。
“呃,做了,贵女身上穿的就是。”春芽摸着手底下的丝绢,喃喃自语道,“原来这就是丝绢啊……”
我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崭新的麻布襦裙,心中一暖,便把礼服往春芽那边推了推:“那我就把它送给你作嫁衣吧?”
“这怎么成!”春芽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我要是穿了这个,是要被杀头的。不成不成!”
“你去给我拿些针线来,我替你改改样式,后天成亲时就能穿了。”
“贵女,你是说真的?”
“自然是说真的。还愣着做什么?快给我拿针线去!”
这一夜,我把百里府给我做的礼服拆了线,缝成了庶民成婚时允许穿着的深衣样式。春芽托着下巴,喜滋滋地在我身边看了一整夜,天快亮的时候才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正午时分,当春芽穿着我新缝的嫁衣出现在东屋时,妇人的眼里竟流下泪来。她看着自己即将出嫁的女儿,捂着嘴泣不成声。
昨夜,妇人喝了几口浊酒,曾骄傲地同我说,她男人死的时候她都没有哭,她们娘儿仨是野地里的茅,再干的地都能活,没男人也能活。
可她今日却哭了,抱着她的两个女儿号啕大哭。
我突然开始疯狂地想念阿娘,如果她还活着,如果她也有机会看我披上嫁衣,她是不是也会落泪,也会像妇人这样痛哭出声?
我原本想着住上一晚就继续往西北赶路,但妇人死活不放我走,硬要留下我参加春芽和阿牛的婚礼。我推辞不过,便留了下来。
成婚当日,春妞和村里几个大一点的孩子从渭水里摸了一篓子小鱼。妇人烧着火,煮着鱼汤,她的眉毛在笑、眼睛在笑,就连额头深深浅浅的皱纹里都漾着笑意。村里其他几个来帮忙的老妪坐在院子里一边聊天一边摘洗着野菜,她们都说寡妇家终于有喜事了。
春芽要嫁的人是同村的阿牛,憨厚老实的小伙子见到朱衣高髻的春芽惊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傻笑着蹦出两个字来:“好看。”
春芽家里没有当家的男人,阿牛娶了春芽后是要住进来的。他们的婚礼和我之前在姆师那儿学到的完全不同——没有祭神,没有巫祝,只一帮男男女女聚在院子里喝酒聊天、吵吵闹闹。
我在屋里闲不住,便跑出来帮妇人一起分野菜鱼汤,村里的几个小伙子以为我是春芽家远房的妹子,就围在我身边说些有的没的调笑话。
我蓦然发现,我是喜欢这种日子的——轻松舒坦,心里空空的,脑子里也空空的,不用去考虑生死攸关的大事,不用去费心权谋,只需想着一锅水放多少条小鱼、放多少把野菜、加了盐还是未加盐。
“姑娘,再给我加碗汤吧!”身后有人拿碗顶了顶我的背。
“来了——”我舀了一勺白嫩嫩的鱼汤笑着转过身来。
然后……我把一勺鱼汤连着两根野菜全都浇到了那人的头上,随即推开人群飞一样跑了出去。
黑子抓到我时,头顶还挂着一根煮烂的野菜,额头也被我用石头砸了一个大包。当然,我的样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你放开我——”我的手脚都被黑子用麻绳捆了起来,中间要是穿上一根木棍就可以直接被人当作野猪抬走了。
“死丫头,小爷我早就看出你不是什么好货。你这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啊!”黑子一把把我扛到肩上,一边走一边抱怨,那说话的腔调,好似我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
“我怎么把你往火坑里推了?你要杀我,难道还不许我逃?!”我趴在他背上斜侧过身子,两只手握成拳狠狠地在他后脑勺上砸了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