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去留徘徊(第2/6页)
这疼我陪你忍。
委屈我尝,心酸我吞,绝不坏你的大事便是。
只是你欠我的,三年后你若不还……无颜,那时我会要你的命。
他抱紧我,嘱咐着:“婚礼你不要来。”
我一笑不言。
“那日,你一定不许来……”
他反复命令,这般的在乎终是激起了我的好奇,我望着他,问:“为什么?”
“那日……是你的生辰,是我丫头的生辰……是我丫头的生辰!”他将脸埋在我的脖颈处,搂着我的胳膊不断收缩收缩,箍得我全身都在痛。那一刻,我方明白,原来他的苦中还有恨,他的疼中还有仇,他承受的,原来比我多出那么多。
可是无颜,你可知那日无论我在哪里,其实心中的难受都是一样的。
豫侯将娶南梁公主的消息传扬天下后,四海舆论喧哗,虽难免有人些许眼红微词,但拍掌称庆者涌之如潮,大有席卷天下人心的趋势。世人皆知天下第一公子能征善战是为英雄,厚德仁政是为良辅,如今更知其难能可贵的痴情不改、不计前嫌——灭南梁为齐,公而无私;善待梁娶妻,私而有情。公私兼著,诸人欷歔感叹,更是对豫侯膜拜崇敬得无以复加。
尤其是南梁旧民旧臣,闻讯惊而后呆,呆而后喜。齐军已攻陷的城池在诸位南梁旧臣的协助管理下而民心渐稳。不仅如此,齐军更是为梁驱逐“匪夏”在西半江山的控制,梁国百姓闻齐军到来有如闻自家朝军而至,夹道欢迎,喜不自胜。
湑君说得没错,南梁民心能降不能杀,服软不服强,如此婚礼盛事发生得恰是时候。南梁逐渐安稳下来,虽不时仍有极小数的旧民闹复朝,但因王族男子皆死,桃花公子湑君虽活却云游天外不知去向,女子中除明姬公主外皆俘虏为奴,是以复朝之说名不正言不顺,强悍者占山为王,但也不过乌合之众,难抵齐军骑士骁勇,往往一战即溃败而散。逐次灭之后,南梁民心大定,未再有大乱,也未敢再有大乱。
几番折腾反复,来来回回不过是为了一个借口。
朝代更换几何,统治者怎样变幻,对苍生黎民而言实际上是遥远得很。百姓心本向善平和,他们所求的,不过是一个能安居乐业的家园。谁能给予,谁便是主宰他们的天神。
如此一来,当今天下四国,论国土广袤、子民之众、财富之多以东齐为最,北晋独强之势眨眼已成过去。楚国藏而不露,夏国谋而不动,天下深水,短期难起风浪。
豫侯统领齐国朝政,权倾天下炙手可热。因他和明姬的婚事,除梁国旧臣元老悉数赶往金城来道贺外,更有夏国国君惠公,楚国国君荆公亲自来齐国观礼道喜。晋国国内暗潮汹涌,襄公和晋穆皆未来,驸马夜览是为使臣,代表国君前来行礼祝贺。
婚事喜宴,其乐融融。
眼看天下人倾心喜悦,金城九陌街巷皆有红锦铺地,鲜花簇道,锦旗招展。宫廷里外更是焕然一新,几月之前因无苏战死和王叔病逝而缠满宫檐栏杆的素色丝帛帷帐统统除去换上了鲜艳夺目的大红绫绸。宫人皆着新装,侍女换彩色的裙裾,内侍换暗红的长袍。清歌坊歌舞日日兴,丝竹绕耳,响彻宫廷,昼夜绵延不绝。
疏月殿清冷寂寞,独存在四处洋溢着欢言笑语的偌大宫廷中,仿佛死灰笼罩的了无生气。
前些日子有宫人拿了红绸欲系上疏月殿的殿阁时,爰姑生平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挥掌过去震碎数匹红纱,吓得那几个宫人面色青白,收拾着满地碎布慌慌逃走了。此后也再未敢来。
我站在窗前冷冷瞧着,入眼云烟,过眼云烟。
爰姑回头看着我时,面色一恸,我还未及流泪,她却先哭得伤心断肠,满目不舍和怜惜。她痛得厉害,因为她今世祈愿的最后一个奢望就被我和无颜如此这般给狠狠地捏碎了,留给她半世惆怅,半世不甘,半世难解的忧愁和辛酸。
即使如此她也不离开我,她爱我爱无颜,怪得深,爱得更深。那日豫侯婚事的旨意颁布朝野时,无颜又受了她重重一掌。比之前一次楚桓要求她做的,这一次,她下手更狠更重更决绝。
无颜生生承受着,未曾运半分功力抵抗。
于是待爰姑的怨愤痛恨泄足了,却还是要累得我费了整整两日方治醒被她打昏重伤的无颜。
深夜里,刚刚苏醒过来的无颜抱着我,虚弱着连连说着,说不怪,说放心。
说,他是我的,生也是,死也是,谁也夺不走。纵使此刻他不是我的夫,我不是他的妻,今生今世,往生往世,我和他,谁也逃不掉了。
我咬唇,伏在他怀里默默流泪,只字未吐。
那一掌之后,从此爰姑再未骂他,更没有再打他。只是常常一人发呆出神,容颜渐渐苍老下去,柔和清丽的眉眼纹路骤然加深,鬓角白发更是日夜增多,任我如何拔也拔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