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只凭芳草(第7/15页)

皇帝情正浓,低声道:“爷们儿办大事……面上庄严,私底下哪个是正经的?”

锦书浑身无力,半昏半醒地嗯了声,脑子生了锈没法子运转,也想不起前两天有多怨多恨,只贪恋他的温暖。依附着他,人生才得完整,倘或不小心丢了,那么漫漫浮生,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天高月小,树影婆娑。毓庆宫正殿里,容嫔却在灯下枯坐——

百思不得其解,慕容锦书有什么好的,值得皇帝爱得那样儿!为她连亲儿子都不要了,不是魔怔了是什么?原说大英后宫雨露均沾,如今这规矩早就废除了。六宫虚设,问问贵人主子们,哪个不是一肚子的火气?自己才是最冤枉的,并没有进幸,却叫敬事房记档。皇帝拿她当枪使,他眼里只有后身院里那位,别人对他来说,连颗草芥子都不值!

蔡嬷嬷撩了帘子往继徳堂方向看,灯火不明的,皇帝进了殿门也没见点个亮。都这时辰了,估摸着早就翻牌子临幸了,自己主子痴情,守着烛火苦熬,真个儿叫人心疼的。瞧瞧那碗酽茶,泡得药汁子似的,八成是又苦又涩,亏她还一口一口地往肚子里灌,造孽透了的。

“主子,夜深了,还是安置吧!”蔡嬷嬷把茶壶摆进托盘里,觑着容嫔的脸色道,“您年轻轻的看开些才好,何必自苦呢?来日方长,再好的花儿也有谢的一天。您守着这位份,家里老爷、涵大爷都在任上,一个掌管弘文院,一个统理国子监,娘家根基好,您还怕什么?”

容嫔摇了摇头,“虽说老子娘有势自己体面,也要皇上当事儿才行。你掰手指头算,宫里除了那位,哪位小主儿是野路子上来的?万岁爷不是等闲人,才建内阁那会子要能臣辅佐,盼着汉人死谏,祈人死战。如今乾坤大定,犯不着姻亲上作文章,就撂开手去,给加官加俸禄,年底分赏养廉银子,国库里论车的出。老子兄弟外头官场上足了意儿,谁还在乎闺女姊妹过得好不好?横竖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图个家里出了位娘娘的好名声,比着不逊别人,也就是了。”

容嫔平时话不多,蔡嬷嬷听着她絮絮叨叨发了半天的牢骚,知道她是心里不受用坏了,却也没办法,只道:“您别这么说,万岁爷早晚会想起来您的,宫里乌泱泱的美人儿,就凭她一个前朝公主想独揽圣眷?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咱们耐着点儿性子,我瞧万岁爷对屋里人也不尽然绝情。就说贤主子那儿,昨儿还看见李总管从库里领了燕窝去瞧呢!”

容嫔一哂,“贤妃肚子里有龙种,那是宇文家的子孙,自然是要紧的。”她垂眼叹息,皇帝对屋里人仁慈,自己哪里算是他的屋里人?那天侍寝,她在燕禧堂傻等了两个时辰,连他的面都没见着,嬷嬷不知道罢了。

蔡嬷嬷在她边上坐下,低声道:“正是这话,太医院严太医天天地来给那位请脉,我听说她有信期里的毛病,这阵儿正吃药。那种病症最是难治的,任你药山往下推,横竖是泥牛入海。后宫里头前十年看圣眷,后十年瞧的就是孩子。有了皇子,后半辈子不用急,就她那种的,哪天万岁爷厌了,还有什么?”蔡嬷嬷眼角的皱纹快乐的揉到了一起,“主子,她就是块儿盐碱地,万岁爷下再多的种,施再多的肥,都是枉然。咱们给敬事房塞点儿银子,叫牌子往上首递递,万岁爷还能天天临幸她?宫里没了皇后,还有太皇太后、皇太后,她们不能坐视不理,巴巴瞧着万岁爷废黜六宫,专房专宠?下绊子的人多了,咱们擎等着,细心地打扮,好好的作养,风水轮流转,您命里有三子呢,急什么!”

急什么?容嫔拢眉道:“你没瞧见万岁爷为她成了什么样儿?金尊玉贵的帝王,走不成门就翻墙头,荒唐得没了边儿……慕容锦书是拿太子爷的一生换来的,得来不易极了,情深得到了那地步,你快别指望万岁爷能放下她!”

蔡嬷嬷有些泄气,摊着手道:“这么的就拿她没法子了?”

容嫔起身往寝宫里去,边走边道:“只有瞧太后娘娘了,这两天逢着先帝爷生祭,寿安宫里做法事,那头忙,暂且没什么示下,等手头的事撂下了,总还有一番动静的。”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那个宝答应怎么和谨嫔那么像?里头有什么缘故么?是沾着亲?”

蔡嬷嬷忙着拨安息香,应道:“慕容家成了绝户,宗亲一个没剩,想是没什么牵扯吧!主子怎么问这个?”

这倒奇了,世上还有这么像的两个人?不光脸盘儿身形,说话的声气儿都肖似。这里头大约是有关联的,难道前皇室不单只有一个帝姬吗?

“明儿你悄悄上军机处找老爷,让他打发人查查那位宝答应的出身。”容嫔的嘴角绽出阴冷的花,歪在榻上沉吟,“打蛇得打七寸,通嫔她们捻酸,在太皇太后跟前揭她的短,不过隔靴搔痒。她在老太太身边伺候过,慈宁宫那儿看顾她,太皇太后瞧着万岁爷,也不能把她怎么样。我的意思是,扳不倒她,叫她痛上一痛,也解我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