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怨怀无托(第4/19页)
皇帝冷笑起来,“朕是待你太宽厚了,纵得你没了边。你这种说一半留一半的性子要是不改,朕迟早命人绞了你的舌头。”
直把李玉贵吓得背心里的衣裳湿了个透,磕磕巴巴道:“奴才是怕这一说得罪了别的主子,回头要了奴才的命,奴才就再也不能在万岁爷跟前伺候了。”
皇帝一听便纳闷起来。看李玉贵那畏畏缩缩的样儿,不由急火攻心,抓着案头的白玉比目磬脱手就砸过去,只听砰的一声脆响,那磬的玉质极薄,往游龙柱上一碰,立刻就四散开去,溅得满地玉碎。
皇帝咬了咬牙,“自己上内务府领二十板子去。”
都到这份上了,想套皇帝一句维护的话是不能够了,再卖乖,真得腚上受罪了。李玉贵忙膝行了几步,“主子您消消火,奴才这就原原本本告诉您。”于是一句不拉地把得来的消息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全倒给了皇帝。
皇帝的脸色很吓人,语气却很平静,“这是谁的主意?是皇后还是太后?”
李总管掂量了一番,说谁好呢?太后是万岁爷的生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说皇后?皇后和他十几年的夫妻,早就是至亲的人了,这样算来哪个都不能得罪。于是他决定装糊涂,“奴才也是听旁人风传,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底细,只一味地急着给主子报信儿了,也没打听清楚,请万岁爷恕罪。”
皇帝抿着嘴不言语,过了老半天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鸽子刘?他是个什么东西!你去……”
去干什么没往下说,李玉贵是人精,揣摩主子的心思是行家里手,只这一句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刘登科算是完了,这倒霉催的点儿背,就因为长得缺人味儿,还有那么点不上台面,不明不白的给惦记上了,糊里糊涂就送了小命。
万岁爷真厉害,这招釜底抽薪用得妙!法办了刘太监,太后和皇后自然会得着信儿,这么一来存了顾忌,轻易也不好怎么样。皇上是杀鸡给猴看呢,一来不伤了太后和皇后的体面,二来表明了态度,一个不起眼的奴才,死了就死了,谁让他走霉运,被那二位主子点中了!
“你打发人去办吧。”皇帝挥了挥手,只顾半躺着发怔。
李玉贵打千儿应个嗻,示意人进屋子悄悄打扫那一地的碎屑,自己脚下麻溜的上内务府传话去。上谕发得了,照旧回殿里侍候着。
他回来时皇帝往里侧着身,已经睡下了,只不过极不安稳,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的折腾。李玉贵暗咂了咂嘴,这丫头,真了得!崔这回是办对事了,这干闺女认得好啊,将来指不定有多大的出息呢!万岁爷看锦书的脸子,对崔这个干老丈人高瞧一眼,嘿,那就发迹了!
至于太子那头,他是不看好的。虽说跟了太子,将来也许位份晋得更高,可皇帝尚年轻,要等到太子当政,那黄花菜都得凉了。最重要的是等不起啊,崔五六十的年纪了,太子少说也得再过三十年才能登大宝,到时候崔八九十了,还在不在都不知道呢!所以要抓紧了眼前把那孩子推上去才成。
李玉贵边犯着春睏边盘算,突闻帐内有窸窸窣窣衾被翻动的声音,他一惊忙回了神,打眼一看是皇帝坐了起来,冷着脸,皱着眉头,老大不痛快的样儿。
李玉贵紧赶两步迎上去,“万岁爷,要什么?”
皇帝道:“取养荣丸来。”
李玉贵道个是,掀起膛帘子指派人把药呈上来,伺候皇帝服了,仍旧扶他躺下。皇帝问什么时辰了,他看看钟上道:“回主子,午正了。”
皇帝翻了个身,只觉心头憋了团火,烧得他没法子安睡。太后礼佛多年,想来也不会参与这件事,难道是皇后的主意吗?他和皇后同床共枕十几年,从不知她是这样的人……一定是受了奴才的挑唆,才想出这么个损招来。
“查查这馊主意是谁出的,查出来了即刻来回朕。”皇帝头都不回地说,这样的人留着是祸害,将来必然要掀起风浪来,趁早收拾了才干净。
李玉贵应着退出殿外,站在丹陛旁的台阶上眯眼看日头。这差使难办,又得挖个人出来,否则就害了金迎福了。他提溜着帽子上的蓝顶珠抱胸一叹,抓太后宫里的人还是皇后宫里的人?这梁子结得大了。得!他一跺脚,办吧!不过只有自己一人可不成。他把帽子往脑袋上一扣,直奔敬事房而去。找敬事房总管赵积安去,那小子是杠头,死钻牛角尖的主,不论宫女太监,逮着一个交他办,他板子一上,保管什么话都问出来了。
皇帝躺到午时末方起来,由尚衣太监打理好衣裳,传梳头太监结了发辫,戴上紫金冠,也不宣御辇,起身便往宫门上去。一溜御前的近侍慌忙举着华盖跟上,他脚步匆匆沿夹道朝坤宁宫方向疾走,到了门上不叫人通传,自己背着手进了明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