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胡骑长歌(第4/26页)

无人听清她的低声自语,她伸手拭干泪水,抬眸转顾室中三人,慢慢道:“玄度既已被囚,事情至此,为鲜卑大局着想,尚儿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你们三人并府中所有鲜卑武士连夜出秘道,护送尚儿北上云中,至于解救玄度一事,我去。”

“不行!”独孤尚断然道,“如今骑兵不能妄动,朝中无人周旋,军、政两道都不通,母亲又有什么办法?”

“郗氏在北朝的部曲有上千人,俱有一身出色武功,每人皆可以一当十。我会即刻动身去城外救你父亲。”郗绋目光温柔,安抚着他的情绪,温和道,“尚儿,再听母亲一次,快则十日,迟则一月,我们在云中会合。”

独孤尚深觉不妥:“畏罪潜逃,难道就是安身之道……”话未说完,翳风与风池两穴之间猛然一阵刺痛,意识顿时晃散,身子摇摇欲倒。

石勒忙抱住他,惊怒:“贺兰柬!你要作甚?”

贺兰柬并不解释,他也没了力气解释。方才一指已耗尽他所有的精力,一时脚下虚软,瘫坐在地。“夫人……放心去吧。”他望着郗绋,气若游丝道,“剩下的事,交给……我们。”

“贺兰,”郗绋微微而笑,“多谢你。”她盯着独孤尚闭目睡去的面庞,久久不舍移目。

“夫人!”贺兰柬叹息起来。

郗绋闭目,长吸一口气,倏地转过身,望着面前的侍女:“阿晥。”

钟晥忙道:“夫人可是要我去通知郗氏诸人?”

“不,阿晥,我另有更重要的事要拜托你。”郗绋轻声道,“你随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若这一次,我和夫君真有不测,请为我照顾尚儿。”

“夫人!”钟晥惊道。不等她摇头恳求,眼前素裙飞影,已如惊鸿飘然下山。钟晥怔怔瞧着风雨中那抹纤细得近乎脆弱的雪白,只如同飞蛾一般,毫不迟疑地便坠入了如渊黑夜。

两个时辰后,诸人从秘道出了洛都。到了城外才知,不论官道小径,北陵营将士百步一哨,防守之严密,并不亚于王府周侧。宇文恪不得不冒险引出伐柯,诸人换上伐柯带来的北陵营甲衣,一路凭着伐柯的令箭,蒙混过关。至次日近暮时分,才到达济河渡口。

细雨一路飘洒不止,傍晚时渐渐转急。河上风浪正高,渡头船只并不多。石勒和宇文恪快马沿水分支的流向寻到附近的渔村,以重金买下一艘客船,两人又问那渔夫要了不少干粮,扔下一大摞金铢,匆匆便走。浅滩处,石勒快速拾掇过船舱,待要扬帆启程时,环顾四周,惊觉不见了宇文恪的身影,焦灼下跺足暗骂,才要上岸去寻人,却听到前方马蹄声踏踏急作,一抬头,便望见昏暗的云霾笼着岸边草木氤氲,那高大的身影正自风雨中急速奔来。

贺兰柬等人还在渡头相候,石勒牵挂独孤尚的安危,见宇文恪这般耽搁功夫,自然埋怨诸多。

宇文恪却只是无谓一笑:“啰嗦什么?扬帆!”

“你们杀了人?”贺兰柬被人搀扶着钻入船舱的一刻,隐约闻到一缕尚带暖温的血腥气从宇文恪的刀鞘中飘出,不禁皱着眉瞪过去。

宇文恪笑而不语,举着酒囊喝酒。

“你杀了那渔夫?”石勒在悚然中醒悟。

宇文恪冷哼:“你扔了那么多的金铢,我阻挡都阻不过。那渔夫陡然生财,他周围的人必然奇怪。等追兵赶到,一问便知我们的行踪。”

“那渔夫的家人——”

“未留活口。”宇文恪只当在说不值一提的琐碎小事,风轻云淡道,“放心,我已埋了他们,入土为安,未留痕迹,旁人只会当他们走亲访友去了。”

“入土为安?也亏你说得出口!”石勒恨得脸色发青,又想起方才见到的那渔夫妻子滚圆的腹部、还有那在茅舍前玩着泥水的纯真幼童,不禁一个激灵,闭紧双眸,仰天长叹,“作孽……”

“你怎么变得这么婆妈!”宇文恪怒道。

石勒狠狠剜了他一眼,冷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看来恪族老是忘记当年丧妻失子之痛了!”

“你!”宇文恪拍案怒视石勒,面色通红,额角青筋不断跳动。石勒见他这般模样,也暗悔嘴快,但一想渔夫全家的性命,又觉此人性情乖张得实在不值得同情,于是撩袍走出舱外,望着风雨下的水浪,恻然之下心中亦生出几分悲伤。

舱中,贺兰柬最善审时度势,自然不敢再对宇文恪指责什么,只轻轻握住身旁钟晥冰凉的手指,柔声道:“阿晥,别担心,会雨过天晴的。”

“不会……”钟晥摇头,泪眼茫乱,“夫人根本是说谎。在都城的郗氏部曲不过几十人,哪里有几百个?而且他们诸多是商人文士,会武功的并不多。夫人前去找主公,怕是下了同赴生死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