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江河无限清愁(第5/14页)
“知道了,”阮靳言词镇定,“再去探。”
“殷桓亲率水师?”夭绍闻言吃惊,忍不住掉开目光朝东边看了一眼。然只这一瞬的功夫,江中一声鸣镝锐响,数万利箭离弦的嗡鸣强压风浪声,直撞人心。
夭绍忙又移转视线,只见荆州军战船已入赤水津水域五十里内,北府水兵应势而动,弯刀之阵如脱鞘而出般迅猛,前锋营射手万弩齐张,箭密如蝗,掩护东西二路水军杀入荆州军两翼。如此双方战船相距已近,千艘战舰垛口处炮台同出,飞石如雨,没顶而至,一时立在甲板上最外层的士兵应声坠入江中者不计其数,本该日出后风浪渐平的江面暗色滚动,浮尸破橹顺流而下,熊熊战火直透水深处,将一片丹青水域渐染成浓墨般的深邃。
夭绍乍见这般血淋淋杀戮满目的景象,周身血液凝结,胸口闷堵,眼前更是阵阵发黑,这才知高估了自己承受的底线,扶在栏杆上的手刹那冷如冰石。
“夭绍?”阮靳见她面色青白得异常,身子更是瑟瑟发抖,心知不妥,道,“别看了,回营歇会吧。”
“不。”夭绍摇头,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睁大眼睛,视线仍牢牢注视着谢粲与郗彦所在战船于风浪间的一进一退。
此一战自卯时战至未时,双方胶着不下。夭绍虽不懂行军布阵,但看战线已自赤水津水域慢慢逼入江心,便知战前的危机应已消弭。只是她站在山上,距江心太过遥远,只可勉强分辨双方旗帜的颜色,再想认出谢粲与郗彦所在舟舰,却是不可能了。
近申时,夏口传来战报:汝南王萧子瑜营中一万豫州水师午时援至夏口,防守白潼浅滩一带,本是岌岌可危的三座水门已然守住,殷桓见势难夺,已撤军退回乌林。
阮靳听罢一笑,看向江中:“主帅已退,看来我们这边的战事也快结束了。”他话音刚落,江心便传来撤军鸣金之音,然一声未曾响毕,便遏止于风中。
夭绍问道:“何故又停了?”
阮靳苦笑:“对方鸣金之人想是被我们某位年轻气盛的将军给射杀了。”
夭绍念光一转,恨恨道:“七郎!”目光投向江中,只见一艘战舰游龙般飘出北府水军,径攀浪尖,欲只身滑入荆州阵中,千钧一发之际,其后一条轻舟横冲而出,将它拦于半道,风浪中两船都停滞了一刻,而后齐齐后退,于铺天盖地的箭雨下急速返回北府船阵。
夭绍神色一僵,还未反应过来,已听身旁阮靳恼道:“稚子胡闹,竟想独闯敌阵!”
虽是怒极,却也庆幸此行被阻及时,江中战火由此渐缓,至日暮,荆州军再无心恋战,鸣金收船,双方各退营寨。
夭绍这才松了口气,转身与阮靳下高台时,方觉双腿有些发软。两人走到山脚,恰逢前锋营将士纵马归来。谢粲独行前方,战甲上血迹斑斑,早上披戴的紫色大氅此刻破碎不堪,脸庞被硝烟熏得发黑,目光无神,垂着头看着前方的路,看上去竟有些失魂落魄。
“谢粲!”夭绍冷冷唤道。
谢粲一个激灵,翻身滚下马,走到夭绍面前,神色甚是惭愧:“阿姐怎么在这?”
夭绍寒着脸不语,掏出一条丝帕,擦上他的脸。一旁阮靳斜睨着他,淡淡道:“我们一直在山腰哨台看你横扫战场,前将军果然威猛无双,竟敢以一人之力独闯千军。”
“我是看对方主将正在那条舟上……”谢粲讪讪辩解道。夭绍手下力道一重,丝绢正拭到额头,谢粲嘶一声倒吸冷气,避开夭绍的手指,道:“疼!”
夭绍这才发觉丝绢上殷红的血迹,心疼之下方才的怒气也消了一半,蹙眉道:“还不回营中清理伤口!”
谢粲忙答应一声,飞快爬上马奔回营寨。
阮靳看着他狼狈离去的背影,笑道:“想必是被阿彦怒斥过了,除了那次在石夔关,我还从未见过他得胜之后不兴高采烈的。”
夭绍无奈道:“他在战场上总是这般任意妄为吗?”
阮靳道:“其实自入北府以来,七郎已沉稳多了,今日之事也是他求胜心切,虽鲁莽了些,勇气却是可嘉。”说话时,他目光投向自远处驰来的几匹骏骑,微笑道,“我还有军文处理,先走一步,有事可来中军寻我。”不待夭绍言语,便疾步先行离去。
夭绍低头看看仍跟在脚边的白鹤,轻轻叹口气,俯身抱住它,正要往营中走,怀中白鹤却扑腾着双翅挣脱她的双臂,朝路边一骑飞过去。
夭绍惊愣之际,那匹骏马仰头嘶鸣,已停在道中。其后跟随的几骑本也要停留,却听钟晔苍老的声音含笑响起:“少主,我们先回营了。”招了招手,率领一众人迅疾驰向营寨。
马蹄声过,山道上转瞬一片清冷,独青岩下二人相望无声。道侧一株老槐树浸染暮色中,枝梢柔柔垂落,晚风间飘落无数细白花蕊,顷刻拂满二人的发际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