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归计恐迟暮(第13/20页)

夭绍道:“太后旨上令我见谕即回,明嘉不敢懈怠,想立刻启程南归。”

司马豫手指敲击御案,斟酌良久,才道:“我朝如今战火频频,郡主南去一路恐有危虞。朕派禁军百人护送郡主南归吧。”

夭绍看了看他,心中虽是无奈,却不得不点头应下:“多谢陛下。”

(六)

午后车马齐备,夭绍于昭庆门前与明妤辞别。

出了洛都城约莫十里处,敬公公与沐奇正等在途中。此行侍卫首领看过敬公公的腰牌,自无推诿同行的理由。联袂上路后,一行人快马加鞭,欲在日落之前赶到南下的第一重镇庐池。未时过了枫岭之西,车马自平坦官道拐入崤山道后,山峰遮蔽日光,道路愈发崎岖,夭绍于车中颠簸不耐,索性探身下车,于道旁驿站要了一匹坐骑,与众人策骑赶路。

如此疾驰三个时辰,日暮之前,终走出崤山道,于菱册道交汇的岔口,远望前方庐池官道笔直通畅,侍卫首领这才松了口气,下令人马稍歇。

庐池官道一侧正是清波荡漾的洛水,旁有白堤长筑、绿柳成荫。夭绍牵马走去堤岸,任马儿伏头饮水,她自站在柳树下,默望夕日下波光闪烁的长河,久久未动。

“郡主,”敬公公从后悄然靠过来,手中以纱绸捧住几块饼饵,温和道,“这里有些干粮,郡主吃点吧。”

夭绍转眸,看着他明显瘦削下去的面庞,心知他这几日在牢狱中必然不好过,歉然道:“敬公公,那日在云阁……”

“多谢郡主将老奴从狱中救出来。”敬公公打断她,自拾起一块饼饵放入嘴中,微笑,“郡主不吃,老奴便先用了。其实这几日在牢中膳食倒是不曾亏待老奴,每顿还有美酒,只是奴牵挂着病卧榻上的太后,如何能有用膳的心情……”他叹了口气,缓缓吃罢饼饵,又感慨道:“今日便不同了,郡主肯与我回邺都,吃什么都是可口的。”

夭绍望着眼前水色,忽道:“敬公公,我想问你一件事。”

敬公公道:“郡主请说。”

夭绍目光略垂,折下一根细长的柳条,轻轻绕住指尖,轻声问:“婆婆的病,真的只能挨一年了吗?”

“郡主问这话,莫非怀疑祁某假此借口骗郡主南归不成?”敬公公盯着夭绍的面庞,言词缓慢道,“太后圣体关系社稷天下,孰人敢玩笑待之?去岁入冬,正逢殷桓动乱之时,群臣跪叩承庆宫外,诤言死谏,几乎把太后说成是乱世祸水,逼迫她交出虎符。那两日太后恰受风寒,经此一闹,昏厥榻上,云夫人连夜入宫诊治,方才将太后救醒。”

夭绍闻言指间失力,柳枝一弹,无力松开。她蹙眉道:“虎符之事我虽听说了,却不知——”

“不知是群臣逼宫?”敬公公冷冷一笑,想说什么,又竭力忍住,转而言道,“其实那时除此事,郡主的所作所为,又何尝不伤太后的心?可即便太后当时又怒又伤心,她还是亲自写了书信给北帝,为你暂留北朝之事予以通融。”

话语一顿,他叹了口气,尖细的声音慢慢放得轻柔:“郡主,说句实话,我此生陪伴太后六十余年,从未见过她对谁是这般放任的宠溺和宽宥。你在外逍遥了这么长的日子,如今要你回邺都陪伴她最后一程,可是强人所难的要求?”

夭绍苦笑道:“自然不是,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郡主明白便好。”敬公公对着她深深躬腰,“方才老奴言有不敬之处,还请郡主勿怪。”言至此多说无益,他后退三步,转身正要离开时,恰对上沐奇病怏怏的一张面庞。

敬公公皱了皱眉,不发一言越过他,自去前面与侍卫首领说话。

“郡主,”沐奇犹疑了一下,才道,“方才敬公公的话我都听到了,沈太后怕是真的病重了。郡主如今是要回邺都,还是……”他放低声音道:“去江州?”

夭绍抿唇不言,沐奇斟酌片刻,又道:“可是太傅那边也有信过来,他并不想让郡主回邺都,想来此间事情还有些蹊跷。”

“我知道。”夭绍轻声道,望着水天之际日落金晖,双目渐黯。

不多时,诸人返身上马,将行前夭绍目光一瞥,正见菱册道上一列冗长的车队,每一辆车皆披薪积重,车轮留痕甚深,往西北慢慢行去。她勒住缰绳,问身旁的侍卫首领:“可是粮队?”

“正是,”那首领道,“今日朝上陛下当众问责了苻大人,令他即刻往陇右派遣粮草,如今看来,想必这些就是了。”

夭绍疑惑:“从洛都运去的军粮,何时才能到凉州?而且此去中原一路上都是烽火关卡,这样走下来,少说也得一个月吧。”

首领含含糊糊道:“此事怕是说不准。”

夭绍看他一眼,未再多说,扬鞭上路。沐奇紧随她身旁,低声道:“北朝北疆多为胡虏,常年战事不断,冀、雍二州的粮仓应该囤积甚多才是,且中原战场的军队自有潼关永丰仓的储备,断不会挪用冀、雍粮草太多,如今苻景略却为何要舍近取远,从洛都调粮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