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归计恐迟暮(第10/20页)

一曲终了,夭绍待要将手收回,却听笛音又是一转,曲声轻柔欢快,一如低低倾诉,又如喁喁私语,缠绵悱恻,浓情之处更是难以离舍,听得她心弦一颤,忙抬起头。

而他却背对着她,面对清池,黑袍飞动,如挽轻云——

正如那次在邙山悬崖边,他第一次以宋玉笛吹奏这首曲子时,她望见他的背影。

诸人本正沉迷于浑似天籁的琴笛合奏中不能自拔,忽听琴声不再而笛音独奏,不由都讶异望过来。夭绍垂首,指尖按着琴弦。她坐在灯火零星处,神情模糊不辨。座中诸人望着她,正自不解时,那琴音却终于缓缓逸出,柔和明丽,渐渐与笛声融和一处。

“确是天外之音。”曲罢,司马豫轻声而叹,意犹未尽。

满座嗟叹,纷纷称赞二人天衣无缝的配合。而在玉台一角的两人,却已置身事外,长久静默无声。

“归座吧。”半晌,商之轻轻启唇,黑袍一转,已先离开。

众人品乐赏月不察时,一名内侍悄步至宴上,在慕容虔耳边低语几句。慕容虔面容一紧,立即起身,于司马豫身边轻道:“前朝传来西北战报,请陛下移步偏殿。”

司马豫闻言笑颜微敛,为免打扰裴媛君与明妤的兴致,并无多话,起身离席,与慕容虔快步走去偏殿。

北帝一走,席间气氛更松动闲散了些。裴媛君与诸亲王闲聊逸事,明妤与云氏在旁静静倾听,晋阳席上多饮了几杯,此刻微有曛醉,伏在案上看向慕容子野,吃吃而笑。

裴萦独坐了一会,望着离席凭栏而立的商之,想了想,提步走去。

“尚王爷,”她站在商之身后,轻声道,“慕容王爷方才对陛下说是西北战事,你不去偏殿看看是来了什么战报?”

“自是得胜的消息。”商之淡然道,转过身看着她。

裴萦目光微动:“看来你又是早知晓了。”

商之笑了笑,没有答话。裴萦望了他一会,将背在身后的手举至身前,捧着一个锦盒,递给他:“叔父让我给你的。”

商之接过,并不打开锦盒,目色极深,喜哀不明。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血苍玉乃上古灵药,郡主能够割爱,尚感激不尽。”

“不必了。”裴萦神情冷淡,声音却一如既往的轻柔,“听叔父说,这血苍玉为我裴氏换来不少好处,物有所值。而今我也病愈了,留着这枚血苍玉在身边,也无多大用处。”

这枚……

果然。商之心中隐恸,唇边却微微一扬:“你的身体……”

裴萦一笑:“前几日在华清宫,姑母派了御医用血苍玉调药。此玉果然灵性,我如今病已痊愈,也无须尚王爷再挂心。”她目色如水,在他眉目间再端详了一霎,而后款款转身,并无半分留恋般,自回席上。

商之紧攥锦盒,转过头朝玉台的角落望过去,夭绍仍一人站在那里。台下柳枝轻拂,牵动她单薄的裙裾,她孤身面对清池,默默凝望水波流动。暗淡的灯火下,那身影竟是纤弱至此。

偏殿,司马豫看完战报,立于窗旁,良久无话。慕容虔却是甚喜,道:“陛下,西北阳武关已夺,金城可望,姚融被逼西郡一隅。东北柔然已与我朝签下盟约,西南羌胡也忙于内乱,姚融无人可依,待不日夺回金城,姚融便是必败困局。陛下还有何可烦忧的?”

司马豫抬起双目,薄唇微扬,笑意并不舒朗。

“确是极好的消息。”他合起战报,扶了扶额,烛光下黑瞳如墨,深邃难测,“朕怕是适才酒饮得太多,又逢好事连番而至,有些失态了。”

他坐于御榻上沉吟一会,又道:“传命去西北,命拓拔轩领军暂守陇右,金城不需急夺,待赵王与车邪攻下斜谷关,三军会师,再一并剿灭姚氏叛逆,如此胜券才大。”

慕容虔闻言却不动,轻轻皱了皱眉。

司马豫道:“怎么?”

“陛下,”慕容虔揖手禀道,“西北战马缺乏,粮草已两月未按时到达。若不能速战速决,云中屯粮匮乏,鲜卑将士恐怕支撑不过半月。”

司马豫微怒,低声斥道:“苻景略竟还未派粮至西北?明日朝上朕会亲自提醒他。”

慕容虔看了他一眼,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垂首道:“谢陛下。”

司马豫放下战报,端起茶盏抿了两口。茶汤苦涩,竟是好不容易才咽入喉中。一时他又想起件事,言道:“朕前几日听人说,鲜卑部这次之所以能战无不胜,皆赖军中从天而降的一位军师,白衣白发,虽是瞎盲之人,但天文地理、诸子百家却是无所不通,堪称神人。”

“神人?”慕容虔莞尔,“是谁这般谣传?陛下,那军师你幼时自当熟悉的,他是臣的兄长,也是陛下十四年前的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