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幼无人怜,是以少孤(第6/11页)

钟晔收到密报后是痛心与盛怒并存,郗彦看完后只淡淡搁置一边,似乎毫不动容。只是他越是这样的云淡风轻,越叫钟晔与偃真心中难安。是以两人忐忑了整个晚上,直到此时还是无限忧虑。

夭绍听罢,蹙眉怔思一刻,才轻声道:“我明白了,交给我。二位劳累一日,暂歇歇吧。”言罢转身,轻轻推开房门。

书房里灯烛明燃,书案上卷帛堆积,这几日中原江左局势动荡,谍报自各方源源而至,郗彦几乎整日都在忙着查阅密函、复信各地主事,此刻听到有人入室的脚步声,以为是如先前一般送密报进来,于是只管埋头疾书,不曾理会。那人跪坐一旁,毫无动静,等了半晌开始不耐烦,竟大胆到将一碟碟糕点自作主张地推到案上,挡住了自己的视线不说,还将周遭的密函扰得一团乱。郗彦这才一怒抬头,岂料却望见烛火之间的盈盈笑颜,不禁一呆。

“少主,”夭绍一本正经递上竹管,“安邑来信。”

郗彦叹了口气,伸手将竹管接过来。密封其间的薄丝绡上字迹细小紧密,勾画峥嵘嶙峋,透着几分咄咄逼人的骄傲潇洒。萧少卿叙事冷静沉着,将商之的用心和北朝的政局说得一清二楚。见他们谋划缜密、步步为营,手中又持有必胜的筹码,郗彦自是没有了牵挂,阅罢便将丝绡送向烛火,刹那燃烬。

“是好事?”夭绍笑嘻嘻,料想北朝的事已无大碍,松了口气,这才将糕点捧到郗彦面前,“钟叔说你未用晚膳,不饿吗?吃点吧。”

郗彦不动,看着她的目光分外严厉。

夭绍脸皮却厚,依旧笑容灿烂:“你别担心,是华伯父指引我出宫的。”

郗彦闻言神色一缓,夭绍对着他连连点头,扬眉间自是得意:“你猜得不错,我与他见面了,自然也知道他被囚禁在何处。不过……”她笑容中微微添了分无奈,摇头道,“阿彦,你想想,我今夜都是靠他的安排才能出宫的,依他在柔然王宫的力量和部署,若要离开也不会很困难,看起来……他似乎是心甘情愿留在宫中的。”

郗彦抿了抿唇,深思中,自是不觉夭绍悄悄递来一块雪糕,那混在她身上独有馨香中的清甜味道微微触动了被自己忽略长久的食欲,情不自禁张了口,将柔软的糕点咬入嘴中。

夭绍又说了姚融来信求助柔然一事,郗彦认真聆听,不知不觉地竟将一碟糕点吃完。夭绍就此满意收了食盒,递上清茶给他,自己则执了笔,找出一张空白的藤纸,三下两下,便在上面描出一朵状似芙蕖盛开的千瓣花。不同芙蕖的清雅高洁,那花的叶瓣如流苏飘动,又兼深深浅浅的刺痕布满其间,美则美矣,却是媚姿百态的妖娆。

“这便是雪魂花了。”夭绍道,“不过只是其中一朵。师父……沈少孤说,雪魂花并蒂而生,一白一红。红色的正如画上这般模样,白色的我也未曾见过。不过两朵花总是生在一起的,如今认识红花的模样就不难寻找了。对了,”她抬起头看郗彦,“我们何时去燕然山?”问过之后却不等郗彦回答,她又问他:“三叔和离歌的下落清楚没?”

郗彦唇边微微一扬,自一旁抽了一卷信帛给她。

“伊哥哥的字?”夭绍皱着眉从那龙飞凤舞得不像话的狂草间辨别半日,终于笑出声,“原来是在融王府被烧的地下密牢里……他说他想办法?”她清眸飞扬,看着郗彦,“阿彦,我怎么觉得还是不放心呢?”

郗彦慢慢饮了口茶,才写道:“我会想办法。”

“甚好。”夭绍正容颔首,卷起沈伊的信帛,放到一旁时,目光落在案边锡火密封“邺都”二字的锦盒上,心念一转,便伸手去拿。

锦盒刚打开,触摸到帛卷的手指却被忽然覆来的冰寒手掌压住。

郗彦目色冷冷望着她,其中锋芒之凌厉深刻,让夭绍也忍不住毛骨悚然。

“阿彦。”她柔声道。

郗彦眸波一颤,看着盒中的卷帛,面色慢慢青白。那神色不是愤怒和恼恨,更不是狠心和绝情,而是无比的自责和后悔。夭绍以温暖的指尖握住他愈发寒凉的手,轻轻道:“江左的事,暂且还不见得明朗。即便真相的确如信中所说,这也不是谁的错,更不是谁造下的孽。人各有志,韩瑞他既然选了那条路,我们也不可以勉强。”

郗彦望着她,静柔的目色在烛火下显得异常地澄澈,但其中那孤远难测的意味,却又比素日不知深了几分。

(四)

到了二月初,离朝贺的吉日越近,柔然王城越显出异常的平静,但在安详融洽的表面之下,却是掌权者谨慎谋划、小心翼翼疏散着的无数激烈暗流。这其中之一的棘手事,便是在元月三十的深夜,自西南部族传至王城的密函——十八位部族长老聚议上谷,联兵整军,欲逼师王城。风起浪动,矛盾已是一触即发,为免已到王城的诸部族使者受此事的影响而左右摇摆,女帝令长孙伦超严控四面城门的人流,一面封锁消息,一面命柱国阿那纥调兵遣将,在王城以南布下七道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