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谁道非旧识(第6/11页)
“令狐淳见过相爷。”书房里烛光荧荧,令狐淳在书案前单膝跪地。
“原来你还敢来洛都,”裴行坐于书案后慢慢合起一卷帛书,挥了衣袖道,“坐吧。”
他口吻如此清淡,愈发叫人不辨喜怒。令狐淳自知此次犯了弥天之过,哪里有胆子坐,兢兢战战起身抬眸,才见裴行只着一件墨紫睡袍,清癯的面容上满是疲累,不由惶恐道:“属下打扰丞相休息了?”
“今夜宫宴上饮多了酒,方才微微闭了会眼。”裴行声音懒散,拢了拢衣襟,瘦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书案,“今日宴上百官云集,其余六州的刺史都到了,唯你缺席,还送了块石头来说天降奇瑞——”他言词一顿,瞥着令狐淳,忍不住轻笑,“令狐啊令狐,究竟是谁教你这些旁门左道的?”
令狐淳冷汗沾额,轻声解释道:“飞虹桥断了,属下担心朝廷中会有人在陛下面前拿此事大做文章,所以……”
“桥是你让人弄断的?”
“……是。”令狐淳艰难点头,“丞相前些日子让人密信通知,要拖延舆驾的进程。属下没有他法,唯有想到飞虹桥。那石匠是先前为独孤玄度筑飞虹桥的匠师之一,技巧细密,又未伤人性命,且飞虹桥断裂的那一处日后极容易补上,不会过久妨碍洛河南北的通行。属下本以为一切无所错漏,只是没想等舆驾到永宁城外时,那东朝的郡主竟能一眼看出断梁的缘由,属下无能,没有完成丞相的嘱咐。”
“我的密信?”裴行盯着他,眉目淡远,无波无澜,“我何时写过这样的密信给你?”
令狐淳神色愕然。
裴行抿唇沉思,久久不语。灯火照耀他的面庞,透着玉般温润的明亮,只是那双眸子却暗沉黑暗,深邃得毫不见底。半晌,他才幽幽透了口气:“不管有没有密信,罢了。那石匠如今何在?”
“属下不想伤人性命,已派了人将他送去了安全处。”
“如此要害之人竟留他性命?”裴行难以置信,冷笑道,“仁慈得懦弱!你昔日的杀伐果断哪里去了?”
令狐淳涨红了脸,倔强道:“昔日沙场征战,杀人是为了保国。可这次断桥一事本就阴损缺德,别人有助于我,属下不能恩将仇报。”
裴行厉声道:“既知是阴损缺德的事,你之前不还是照做不误?飞虹桥断,百姓受灾,孰轻孰重你心知肚明,此刻倒还口口声声和我说这番仁义理论,言之大谬!”
令狐淳不敢再辩驳,裴行振袖起身,自书架上取过一个锦盒,掷在案上:“再说你让人送来的这颗珠子。你在雍州敛了多少财?搜刮了多少民脂?竟拥有这样稀有的东海明珠!”
令狐淳气势顿减,无力道:“这是别人送的。”
“别人送的?”裴行静静想了一刻,又道,“还有送入宫中的那颗麒麟火珠,世上独有两颗的麒麟火珠,也是别人送的?”
“是。”说到这,令狐淳心中骤然醒觉,迟疑道,“我那日分明是让人将麒麟火珠送给丞相,将东海明珠送去宫中的。”
裴行目间锋芒微闪:“究竟是谁人送的?”
“云阁少主云憬。”
“云澜辰?”裴行皱起眉头,“你和他有什么交往,他凭什么送这么名贵的宝珠给你?”
令狐淳不敢隐瞒,如实道:“陛下大婚,我无礼可送,手下谋士离歌献计,让令狐恭借故在青州查封了云氏的盐池,说云澜辰正在永宁查勘将开采的铜矿,到时必然会有求于我,所以……”令狐淳话语微停,惭愧道,“我也没想到云憬答谢之礼是麒麟火珠和东海明珠,不敢私藏,于是就都送上来了。”
“仗势压人,以权谋私,官贾勾结——你学得可真快啊。”裴行口吻异常平静,轻声问道,“当时去雍州上任时,你答应了我什么?”
令狐淳汗流浃背,跪地道:“属下有负丞相所托。”
“你是有负,且错大铸!如此愚钝,竟听信一谋士之言?”裴行心中烦躁,适才饮的酒更在此刻劲道涌上,他微微松了松衣襟,来回踱了两步,愈想愈怒不可遏,斥道,“那云家权可通天!云憬和慕容虔是什么关系,你不知道?慕容虔的王妃正是云氏族主云濛之妹!云澜辰需要倚仗你才能解了青州盐池的封锁?”
令狐淳面色一白,顿时心中虚颤。
“还有那颗麒麟火珠!”裴行语气急促,再无平日的温和清淡,“知道为何世间的两颗麒麟火珠永远不能在一起吗?麒麟雌雄,一旦相触,便是真火迸裂。另一颗麒麟火珠正在宫中,若不是我及时发觉,暗中让人换下你的礼单,否则大婚后贺礼一经纳入库府,便是火烧宫廷之罪。你令狐淳能有几个脑袋,敢犯如此大逆不道之罪?”
令狐淳怎知其中之故,嗫嚅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