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淑妃(第2/3页)

自温成之后,他还没有对哪位嫔御的离去表达过如此深重的悲伤,这又引起了司马光的注意。他上言力谏今上罢议董淑妃谥号及册礼之事,其葬日不给卤簿,凡丧事所须,悉从减损,不必尽一品之礼,“以明陛下薄于女宠而厚于元元也”。

今上没有立即允纳司马光谏言,于是宫城内外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回君臣谁将妥协。而听说后来打破僵局的是皇后,她劝今上道:“淑妃温柔和厚,生性淡泊,与世无争。在她生前,陛下曾多次想令其进秩,她皆力辞不受,也是因仰慕陛下圣德,故一心秉承陛下恭俭寡欲之风。而今陛下加恩至此,淑妃贤德,自然当之无愧,但陛下恩宠过盛,却非她所愿。册礼之事,淑妃若在世,必会再度坚辞,而谥号卤簿,淑妃泉下有知,更难心安。”

今上忆及秋和平生行为,亦同意皇后观点,这才按下册礼谥号卤簿之事不提。

经历公主一事,今上已心力交瘁,老了一轮。现在秋和病故,对他又是一次沉重的打击,愈发摧毁了他的健康,何况,从立皇子之时起,他似乎就对人生不抱什么希望了。身体每况愈下,他人也一天天消沉下去,有次我在集英殿外远远看见他,发现他枯瘦憔悴,须发花白,身形完全是个老头模样了,而其实他这时也不过才五十三岁。

这年十一月,宫中传出李玮复为驸马都尉的消息。据说这是今上在病榻上向公主提出来的,他始终希望女儿回心转意,仍做李家媳妇。而公主也答应在名义上与李玮复合,但要求继续留在宫中,不回公主宅与李玮同居。

我可以猜到她的想法。她早已不冀望还能与什么人有姻缘之分,那么让李玮恢复驸马名位也不是难以接受的事,只要他那丈夫的身份继续停留在名义上。

于是今上随即下旨,进封沂国公主为岐国公主;建州观察使、知卫州李玮改安州观察使,复为驸马都尉。

嘉祐八年三月辛未晦,今上崩于福宁殿。

这天日间,宫内人并没觉得他有何不妥,虽然有疾在身,但他饮食起居尚平宁。夜间睡下不久后,他遽然起身,呼唤左右取药,且连声催促近侍速召皇后来。

据福宁殿内的侍者说,皇后到殿中时,今上已虚脱无力,连话都说不出,看见皇后,他流下泪来,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

皇后忙召医官诊视,投药、灼艾等急救方法都试过了,仍回天乏术。皇后无措,最后只得坐于他床头,半拥着他,低声在他耳边说着一些别人无法听清的话。

时至丙夜,今上在皇后含泪凝视下松开了她的手,与世长辞。

在医官确认今上晏驾后,殿中内臣欲开宫门召辅臣,皇后这时拭净泪痕,站起来,厉声喝止:“此际宫门岂可夜开!且密谕辅臣黎明入禁中。”

然后,她又唤来侍奉今上饮食起居的内臣,不动声色地吩咐道:“官家夜间要饮粥,你快去御厨取来。”

环顾殿中,她发现医官此刻已离开,当即命人再去召他进来,然后让几名内臣守着医官,不许其擅出福宁殿半步。

后来她引导十三团练赵曙即位之事更成了朝廷内外流传的传奇:

皇帝暴崩后,皇后秘不发丧,只密召赵曙入禁中。次日,她命宣辅臣至福宁殿见驾。宰相韩琦等人至福宁殿下,扣帘欲进,内侍方才告诉他们:“皇后在此。”

韩琦止步肃立,皇后于帘后泣而告之官家上仙之事,众臣随即伏地哭拜。而皇后稍抑悲声,问韩琦道:“如今该如何是好,相公?众人皆知,官家无子。”

韩琦应道:“皇后不可出此言,皇子在东宫,何不便宣入?”

皇后道:“他只是宗室,又没有太子名分,立了他,日后会否有人争?”

韩琦斩钉截铁地回答:“皇子是大行皇帝下诏所立,也是唯一嗣子,他人能有何异议!”

得到这个答案,皇后唇角微扬,示意侍从卷帘,这才对韩琦直言:“皇子已在此。”

帘幕卷起,韩琦等人惊讶地发现皇子赵曙已立于皇后身侧,皇后神情淡定,而皇子一脸忧惧。

在辅臣一致拥护下,赵曙即位为帝,尊皇后曹氏为皇太后。

赵曙体弱多病,一向又敏感多思,陡然当此重任,一时难以承受如此重负,患上心疾,常于禁中号呼狂走,不能视朝。辅臣商议后请皇太后垂帘听政。于是,在皇帝抱恙期间,皇太后御内东门小殿,面对满朝重臣,端然坐在了帘后。

大行皇帝庙号定为“仁宗”。嘉祐八年十月甲午,仁宗皇帝下葬于永昭陵。

那日宫中内臣送葬者众,我亦在其中,待回到宣德门前时天色已晚,宫门将闭,却见一位内侍从宫中匆匆赶来,对守门使臣说:“皇太后先前吩咐,这门暂且多留片刻,等张先生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