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朱朱(第2/3页)
她话音未落,即有一位五六岁的男孩似踏着风火轮一般从外面冲进来,脑袋上的头发剃去了大半,仅留额头上一小撮,穿着一身丝质衣裤,内着齐膝长襦,外罩一件长袖短衫,两袖鼓鼓的,袖口又被他反手捏住,使袖子看起来很像两个大袋子,也不知其中藏了什么东西。
京兆郡君一见便斥道:“四哥,你莽莽撞撞的,瞎跑什么呢!别惊到了董娘子和十一公主。”
仲恪奔到秋和与永寿公主面前止步,侧首对母亲说:“先前我去跟菀姐姐玩,见她刚蒸好了一匣子香料,说是在帐中用的,闻了可以睡得很好。不是说朱朱最近晚上老是惊醒么?我就请菀姐姐点了一炉,让我薰了满满两袖子,给朱朱带来。怕时间长了香会溜走,所以我才要跑快一点呀!”
他说的“菀姐姐”是指皇后几年前收养的养女,真宗朝参知政事冯拯的孙女冯菀儿。这姑娘兰心蕙质,平时也跟秋和一样,喜欢调制脂粉香料。
仲恪解释完,也不再听母亲嗔怪,朝着永寿公主散开了袖口,且两臂不停地大挥大舞,力图使公主尽可能多地闻到他带来的香。
那香味有沉香的清雅,却又另带一种水果的甜香,闻起来确实令人心神安恬,颇感愉悦。
“嗯,这香味不错,是用鹅梨汁和沉香蒸的。”秋和很快分辨出,笑对仲恪道,“四哥,谢谢你。”
仲恪摇摇头:“不用谢,只要朱朱喜欢就好。”然后又很关切地问永寿公主,“好闻么?”
永寿公主抿嘴笑了笑,似乎明白他意思,点了点头。
“那你想睡觉了么?”仲恪两眼圆睁,急于确认这香料的奇效。
室内的大人都笑了起来。京兆郡君一拍他光溜溜的后脑勺,笑道:“才闻一下就想让人家睡着,你道这是迷-魂-药呢!”
仲恪抚抚母亲所拍之处,亦不好意思地笑了。随后又伸手去掏腰带上系的锦囊,摸出一对白玉雕成的玉猪,塞到永寿公主怀中,道:“这是爹爹给我的,送给你了。”
这对玉猪看起来应是西汉古物,集圆雕、阴刻、浅浮雕为一体,圆滚滚的,十分肥硕,尾巴上卷贴在臀上,四肢屈伸,作奔跑状,表情生动,憨态可掬。
永寿公主嘴角含笑,不住抚摸玉猪,看上去也很喜欢。
京兆郡君打量着仲恪,忽然问他:“你缨络上的虎头锁片呢?”
我们闻声看去,果然发现仲恪脖子上的缨络下面空空如也,所坠之物不见了。
“哦,我摘下来搁在菀姐姐那里了。”仲恪说,又指着永寿公主手中的玉猪道,“朱朱是猪猪呀,猪是怕虎的,所以我不能带着虎头锁片来见她。”
听了这话,秋和只是笑,京兆郡君则又把仲恪的手打下,斥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能这样胡乱唤十一姑!”
仲恪不悦道:“十一姑本来就叫猪猪嘛,翁翁许我这样唤她的。”说罢,又朝着永寿公主连声唤道:“猪猪猪猪猪猪……”
永寿公主困惑地看看他,又看看那对玉猪,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将玉猪推开,有些生气地嘟起了嘴。
这情景看得大家忍俊不禁,仲恪也随之开口笑,不想他身后却有一女童清楚地冲着他唤了一声:“毛毛!”
仲恪转身一看,朝那三岁女童施了一礼:“九姑姑。”
那是皇九女福安公主。她所唤的“毛毛”是仲恪的绰号,其中典故我知道:仲恪两岁多时入宫见帝后,那时他头发很多,被分成若干方块,每个方块上的头发都揪起来扎成了个小球。今上见了笑道:“这发式不好,像长了满头包。”于是命人剪去,改了现在这一撮毛的发式。而当时仲恪不愿意剪发,十三团练让人趁他熟睡时将头发剃掉。仲恪醒来时一摸,发现自己脑袋光溜溜的,又见面前一地碎发,立即悲从心起,拾起一撮头发就开始哭:“我的毛……”因为那时候他还没学会“头发”这个词。从此后,宫中的人就给他取了“毛毛”的绰号,偶尔看见他也会逗他,故意对他说:“我的毛……”
也不知是谁告诉福安公主这事,此刻她看着仲恪,又笑嘻嘻地重复唤了一声:“毛毛!”
仲恪赧然,很尴尬,却又不好说九姑姑什么,只得瞪眼望屋梁,浑身不自在。而永寿公主很快发现了这个称呼对他的影响,亦尝试着唤他“毛毛”。仲恪吃惊地看她,随即很生气地说:“猪猪你不能这样叫我!”
永寿公主却越发开心,又兴致勃勃地接连唤道:“毛毛,毛毛,毛毛……”
仲恪不忿,又冲着永寿公主叫“猪猪”,永寿公主继续以“毛毛”对抗,两个小孩就以这种简单的方式斗嘴,看得周遭大人几乎都笑弯了腰。
秋和也在笑,而且那喜悦显然是发自内心的。女儿的影像有若破晓的晨曦,又点亮了沉寂于她目中的心火,令她瞬间容光焕发,与我今日初见她时的模样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