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今上(第2/3页)

今上微笑道:“身处帝王家,一举一动都有示率天下的作用,凡事要三思,万不可因一时之欲即恣意而为。有时一点貌似不伤大雅的小事,常人做了便做了,但若我们去做,结果往往会弄得难以收拾。”

言罢问公主:“徽柔,这话可记下了?”

公主猛点头,今上遂笑而转视昭容,留意到她眉间花钿,便随口称赞:“今日这面花儿不错,画得细致,香味也不俗。”

苗昭容笑道:“妾也这样说呢……是秋和新做的。”

“哦,秋和……”今上朝一旁侍立的秋和看去,淡淡笑着略一端详,再问公主:“徽柔,秋和手腕上有无新红印?”

公主回答:“看过了,没有。”

“再去看看她耳后,”今上凝视秋和,目色温柔,“这次她一定是抹在那里试的。”

公主果然过去查看,随即笑道:“爹爹说对了,秋和右耳后有块指甲大的红印。”

秋和已是大窘,略略退后深垂首,讷讷道:“官家,秋和非有意……”

“不必解释,我明白。”今上说,“这些香料用得多的东西,少有一次便能调好的,你总会反复试……只是如今你手下也有几个女孩子了罢,何以现在还是在自己身上试?”

秋和轻声答道:“她们年纪尚幼,用香料总是不好的。”

今上闻言又笑了:“你自己也才多大呢……满十四了么?”

秋和略显犹豫,却也只能如实答:“还差两月。”

今上颔首,道:“回头我告诉楚尚服,让她调两个十六七的内人给你使唤,试香药之类的事就命她们做罢。”

秋和拜谢,但却未顺势接受:“秋和谢官家恩典。只是秋和肤质不好,对香药敏感,故最适宜充当试药者。香药若秋和都可用,便不会有损诸位娘子肌肤。如果换别人试药,她们肤质若强过娘子,香药的些微毒性没在她们身上显现出来,给娘子们用了岂非大大不妥?还望官家收回成命,试药之事还是交给秋和做罢。”

今上叹叹气,转首对苗昭容笑道:“这可如何是好?咱们想帮她也帮不上。”

苗昭容笑而看秋和:“这孩子,看来非得请官家把你调离尚服局才行了。”

秋和忙摆首:“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今上与苗昭容相视而笑,亦不就此话题谈下去,转言道:“快起来。我见席上有铜钱,你与徽柔刚才是在簸钱么?继续玩罢。”

秋和再次谢过官家,起身还席,公主也过去,又开始与她簸钱。

秋和手异常灵巧,动作优美轻柔。公主撒子时总是哗啦啦地弄出很大声响,而她则不,每次抛撒接子声音都清脆而不刺耳,纤手翻飞如蝴蝶,那沉甸甸的铜钱在她的挑拨下竟也有了落叶般的轻盈,随她手势起伏,上下飘游旋舞,把一串单调重复的动作演绎得很是好看。

今上坐在一旁抬眼漫看,间或与苗昭容闲聊三五句,眸光却总会悠悠回转到那两个簸钱的女孩身上,唇角含笑,目中脉脉,尽是爱怜。

这日他也曾注意到面生的我,经苗昭容介绍,他很快记起富弼一事。

“怀吉,这名字不错。”他微笑着问我,“是你原名还是入宫后改的?”

“入宫后改的,”我回答,又补充说,“这名是张平甫先生给我取的。”

“茂则?”今上语气有些异样,然后是一阵短促,但足以令我察觉的沉默。

我心下忐忑,不知哪里答错,但今上旋即神色如常,温言道:“既来了这里,旁的事不必再管,少结交苗娘子阁分外的人,只服侍好公主便好。”

我答应,他遂让我退下,未再说什么。

晌午过后,秋和欲告辞,却又被苗昭容的几名侍女挽住,纷纷要向她学新发式,秋和少不得一一教她们,半日时光又这样消磨过去。苗昭容留她在阁内用晚膳,待她终于可以回居处时天已尽黑。

我主动请命送她出门,迅速回房取了崔白的《秋浦蓉宾图》藏在袖中,再提了灯笼带她离开。

走出嫔妃宫院门,见四下无人,我才取出画轴,告诉她崔白离画院时所托之事。她接过画轴,面呈浅笑,目中却有泪盈眶。

“崔公子……还会回来么?”她低声问我。

我从她略带颤音的话语里闻到忧伤的味道,这令我有些不知所措,为了不致她失望,我只能答:“也许……以后会吧。”

她勉强笑笑,谢过我,然后匆匆道别,紧搂着画轴离开,一转身,右臂即微微一抬,应是在拭泪。

此后秋和仍是经常来仪凤阁,亦常去俞婕妤处,皇后偶尔也会叫她过去。终日这样忙碌,破晓前便入内宫,往往又要到天黑才归,难怪以前总寻她不到。

某日又在仪凤阁待到很晚,依然是我送她出内宫。她那时显得十分疲惫,面色青白,走路也略有些摇晃,我问她要不要歇歇再走,她说不碍事,连催我回去。我最后虽停步,终究有些担心,一直目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