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7页)

二位公主一唱一和,被吩咐的侍女也如兔子般急蹿出舱,一看就是个跑腿的好手。画舫四围早差遣了人驻守,帐中二人此时如笼中兽瓮中鳖,帐外双目铮铮然守着一大群女官,只等上君、君后并息泽三人延请至此,拉开的戏幕底下方便唱出好戏。

前头的龙船到后头凤九的画舫,统共不过几步路,加之橘诺的妙算,上君上得画舫入得舱中,不过顷刻。

舱中大帐紧闭,传出几声衣料的摩擦,因帐前两位公主见着上君忙着跪下做戏,并未留意到这几声衣料摩擦得不紧不忙。

橘诺是个人才,嫦棣更是个人才,前一刻还在帐前唾沫横飞,恨不得嘴里头飞银刀将阿兰若钉死在当场,上君的脚尖刚沾进船舱,她牙缝里头的银刀竟顷刻间变成一篇哀婉陈情,跪道万不得已惊动上君,却是因阿兰若与苏陌叶不顾师徒伦常,私相授受暗通款曲,此时二人俱在帐中,她同橘诺两个姑娘家遭遇此事何等惊吓,不知如何是好云云。

因这出戏一步一环都合嫦棣的意,因此她演得分外尽兴。兴头之上时,眼见上君投向帐中的目光饱含怒气,且渐有乌云压顶之势,心中十分得意。

得意间一个走神,再望向上君时,却见他看着她身后,眼中滔天怒气一瞬竟如泥牛入海,转而含了满目的讶然。

嫦棣好奇,忍不住亦回头相看。

这一看,却看得身子一软,侧歪在地上。

身后大帐不知何时已然撩开,阿兰若躺在床里侧,外侧坐在床沿上的银发青年,正不紧不慢地穿着鞋,却哪里是什么苏陌叶。虽然身上披的不同于寻常紫袍,乃是一件清简白衫,但这位穿鞋穿得从容不迫的仁兄、她们口口声声所指的奸夫,却实实在在是阿兰若明媒正娶嫁过去的夫君息泽神君。

舱中一时静极。上君瞧了僵在一旁的橘诺一眼,颜色中看不出什么喜怒。

侍女们垂目排成两串,大气不敢出。几个站得远、胆子大的在心中嘀咕,从前主子们私下对二公主殿下时有耻笑,言她空领一个神官夫人的名头,却博不得神君大人的欢心,今个日头已升得这样高,神官大人才刚起床,二公主殿下她……这不是挺能博神君大人欢心的吗?

因刚起床之故,息泽神君银发微乱,衣衫大面上瞧着齐整,衣襟合得却不及平日严实,晨光洒进来,是段好风景。

风景虽好,小舱中此时氛围却凝重,神君倒是一派淡然,穿好鞋子,并未如何瞧房中站成一团的列位,回头锦被一裹,将床上的凤九裹得严严实实,轻轻松松地打横抱起来,途经屏风旁的方桌时,方同上君淡淡点了个头:“太吵了,先走一步。”

上君瞟了跪地的橘诺嫦棣一眼,即便是一族的头儿,世面见得不可谓不多,这种情景下也着实不晓得该说什么,含糊地亦点了个头,说了声:“这个事,回头查证清楚会给你个说法。”一族头儿说出这个话,已经有些伏低的意思。不料脸色惨白的嫦棣突然嘶声道:“他不是息泽,他一定是苏陌叶变的,因晓得同阿兰若的丑事无法遮掩才出此下策,苏陌叶的变化之术高超,连父君你也不定能识得出来,但父君你一定信女儿……”

上君神色变了好几遍,终于沉声喝道:“住口。”嫦棣吓得退了一步,脸色煞白地咬住唇。舱中一时静极,唯息泽抱着阿兰若走得利落,脚步声不紧不慢渐渐远去,嫦棣垂着头,指甲嵌进掌中,留下好几个深印,她方才那番话,这个假息泽竟敢不理会。

上君似是有些疲惫,静了一阵,突然朝着舱口道:“你怎么也来了?”

嫦棣一惊,立时抬头,身上又是一软,几乎跪也跪不稳。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舱门口站的,竟是白衣白袍手抚碧绿洞箫的苏陌叶。怎么会是苏陌叶?

陌少风姿翩翩立在舱门口,脸上抬出一个有分寸的笑,手上有分寸地朝着上君施了一记礼,心中有分寸地骂着娘。

帝君,何其会打算的帝君。明明是他老人家将计就计编出这场戏,他老人家倒是溜得快,却将自己推出来唱压轴,他大爷的。

他心中骂着大爷,面上却依然含着笑意,起声道:“着实没有料到上君也在这里,今日一大早苏某得了封信,落的是阿兰若的名,邀我辰时末刻同她在她舱中相见。但阿兰若的字原是苏某一手教出来的,是不是她亲笔手书,寻常人瞧不出来,苏某却还略分辨得出一二,因此想挑个清白时辰前来探问探问阿兰若,却不想遇到上君亦携着两位公主前来探视她,倒是我没有挑对时辰了。”

一席话落地,今日阿兰若房中这桩事,来龙去脉到底如何,便是傻子也猜得出了。

嫦棣脸上一片慌乱,跪行抱住上君的腿:“父君你别信他,他全是胡说!”苏陌叶做不明所以状:“这等事三公主却不好冤枉苏某胡说,苏某这里还存着这份不知出于何人的手书为证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