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君子仇(6)(第2/3页)
曾几时时,他也是拿过刀的人,也曾想着有朝一日指挥千军万马,奔驰在帝国的沙场。长安的月色,西凉的大马,梦里边地连绵不断的画角声声……当然,还有北邙山上清商发黑的骨殖,旧友们坟头的萋萋芳草,夏侯至不由攥了攥拳,他的血,许久没有这样滚烫过了。
“高平陵一战,桓家靠的,就是桓行简的三千死士和部分禁军。手中无人,有再高的声望也不过就是个虚名,不堪一击。”夏侯至注视着李丰,认真问道,“若要起事,你们手里拿什么来跟桓行简的大将军府兵戎相见?禁军吗?”
若这样拼真刀实枪,自然是下策了,李丰听夏侯至有松口的迹象,心里一动,只将个大概道出:
“太常,此事只能取奇谋,出其不意,”说着倾过身去,附耳低声,“我等欲趁朝贺,设伏杀之。”
寥寥数语,险之又险,夏侯至微微皱眉,摇头道:“以卵击石,未免太过草率了。”
他思忖良久,心有疑虑地看向李丰:“既然如此,多一个我,又有何用处?”
“太常!”李丰忽急切地轻唤了他一声,劈头说出来,“不然,我等欲借太常之名,也不全是,乃出自真心,此事一成,诛权臣,平乱党,我等尊太常为大将军,接手军国大政,上下同心辅佐陛下!”
大将军……这个名头,像是一把寒光四射的利刃,就插在太极殿上,能为人所用,也会被它所伤。
夏侯至缄默片刻,问道:“你们可曾想过,若是不成,是什么样的后果?”
李丰深深望着他,字字清晰:“想过,破釜沉舟而已,我等自然是压上了宗族性命。”
在刘融和桓睦明争暗斗的那些年里,李丰游刃有余地当着他的墙头草,到如今,是发生了什么让眼前人竟也有了破釜沉舟的魄力?夏侯至没有力气多想。
“太常,事成,则擒乱臣贼子固大魏江山社稷。事败,则是我等的命罢了!为江山社稷流血在所不辞!”李丰语调铿锵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夏侯至。
夏侯至心境恍惚,好半晌,他低声道:“我记得,太傅去后,他待你还算器重。”
这个他,仿佛连名字也带着某种不详,李丰心里咯噔一下,苦笑道:“并非器重,只为拉拢,若是太常肯为他所用,他恐怕也是如此。只是,太常天生一副傲骨,自然不屑任何汲汲营营之事。”
说着,目光试探地在他脸上盘旋了片刻,“这件事,我等就当太常应下了?”
夏侯至闻言,笑了一笑而已:“安国,兹事体大,太过仓促只怕要坏事。”
残茶已冷,话也差不多说尽,李丰一抱拳:“太常不必担忧,此事我自有主张。”
“还有什么人知道?”夏侯至抬眸,追问了句。
“国丈,侍中。”李丰答道,夏侯至听他跃然的语气,依旧眉头不展:即是密谋,如此行事未免太过张扬了。
他觉得有些疲惫,最终的态度不过不置可否,送客时,反倒是这两父子十分振奋,夏侯至忽然觉得天地与人都是如此的陌生。
“太常,请留步!”李丰深深作了揖,和儿子一道,带着无限的满足离开了。
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没有尽头的夜色里。
唯有那两盏大红灯笼,依旧在冷风里寂寂地摇。
公府里,派出的探子借夜色的掩盖,悄无声息潜了进来。跟着进来的风,吹得火苗一晃,此人一身黑,犹如鬼魅,快速地附在桓行简耳畔私语禀事。
他面无表情,直到身边人规规矩矩站回原地,那双眼,毫不避讳地露出十二分的冷酷来。
至始至终,桓行简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微微颔首,对方便如夜枭般又潜进了暗夜之中。
独坐良久,他将烛台移到眼前,剪裁纸墨,低首落笔。
等第二日,大将军桓行简奏请侍中许允任中护军的上表,便递上了天子的案头。诏书一下,许允分明有些意外,谢恩时,对上李丰含义不明的眼神,忽有些愧疚。
于是,下朝后,许允终是捉住个机会来找李丰说话。李丰却一本正经对他连声道了两个“恭喜”,许允脸通红。
“青云直上,大鹏展翅,士宗得大将军相厚矣!禁军乃咽喉之地,可见大将军是何等信任士宗啊!”
许允的一颗心,一直犹犹豫豫,若有人可比,大概便是外放的陈泰了。他架不住李丰这样的奚落,想给自己辩解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嘟囔几句,闷闷不乐回到了家中。
“夫君,不必如此,大将军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既不用觉得太高兴,也不必太沮丧,当成平常事,就够了。”许夫人一面神色自若地织布,一面宽慰他。
许允来回踱着步子,忽的一停,仰头叹道:“我在其中,处境难矣!这个中护军,是块烫手山芋呀!”